第五章 安撫
葉挽並沒有急著下山。她猜測,他們藏身在蘆葦盪中的事情十有八九跟出去橋頭村探查的六人有關,他們一定是落入了這些山匪的手中。
沒有赤羽在旁邊盯著,葉挽放開了手腳,以極快又詭異的身手繞到了山寨的後方。在一個崗哨無法發現的死角混了進去。守衛只覺得一陣陰風從身後吹過,並沒有發現任何東西。下著大雨崗哨的視線並不好,山寨也被「嘩啦啦」的雨聲阻擋,對葉挽的潛入增添了幾分順暢。
葉挽眯著眸子稍加思索,便找到了寨主所在的大廳。
她趴伏在山寨里最大的一棟木屋後方的酒桶下,頭頂蓋著茂密的稻草。隱隱能聽到屋內傳來的震怒的聲音。
「蠢貨,誰讓你們去動官兵的!」那聲音充滿威嚴,正對著堂下十幾個被雨淋得濕透的人怒吼。
葉挽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爭辯道:「可是大當家的,那些蠢兵蛋子是來剿匪的,咱們不給他們個教訓還以為咱們好欺負呢。」正是方才在池塘對面說自己立了大功的山賊。
「愚蠢!你們以為那些人就你這麼嚇一嚇就能不來找我們的麻煩?」那大當家的說。「要做你就做的乾淨些,你以為這雨勢能靠著火把他們全燒死不成?」
「可是……他們死傷慘重,就算有沒死的也不過是些老弱殘兵而已啊。」那山賊回道。
那大當家似乎被他手下蠢哭了,竟然噎了一下,半晌吼聲更震:「白痴!雖然雲州衛那幫軟蛋不敢對我們如何,可這裡離鎮西軍最近的軍隊駐地不過三日路程,過幾日你就等著山下被重兵團團包圍吧!」
「那,那可怎麼辦啊!」另一個不同的聲音焦急的問道。
「大當家的,我們不過是十幾人去偷襲,他們定猜不到我們到底有多少人。他們只派了兩個千戶來,一個已經被我們抓住,另外一個不過是個比新兵好一點點的軟蛋,依屬下見不足為懼,那軟蛋只會覺得五百人打不過我們十幾人丟臉,而且現在雨這麼大,他定不會輕易地去搬救兵的!趁他們現在剛被燒得一頭懵,咱們趕緊派人把他們滅口。」也有聰明人開口出主意。
葉挽眉頭輕揚,倒想看看這說話的人長什麼樣子,連方千戶的心理也能猜的准。
只聽那廳中沉寂了一會兒,似乎是寨主在考慮。好半天他才冷冷地開口:「雨停之前,務必把那些人除了,勿留後患。」
「那牢里那六個,要不要……」裡面的人問道。葉挽猜測是要先滅了口。
「先不急,留著以防萬一。」那大當家的吩咐。
葉挽見趙岩等人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鬆了口氣便閃身往寨子外悄無聲息地潛走。那大當家的也是個聰明人,萬一滅口不成他們搬來了救兵,他還可以用一個千戶做人質跟鎮西軍談談條件。不過也只是剛夠格談談條件罷了。
……
山下橋頭村的正中央,正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人,其餘沒受傷的也神情懨懨地或蹲或坐。
方千戶臉色難看地聽著手下報上來的傷亡人數。死了十三個,重傷八十六人,輕傷一百九十七人。其中重傷的或是被那箭矢射中了關鍵部位,或是被嚴重燒傷,都昏迷著。眼下加上他,竟然只剩兩百完全沒事的人。
這達到五成的傷亡率,夠他這個千戶直接被推出去軍法處置了!
他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千戶之位,屁股都沒坐熱呢就要被趕下去了!早知道就跟趙岩換一換了……說到趙岩,也不知這趙千戶帶著人死到哪裡去了!
「村民們還不肯開門讓咱們進去避雨么?」方千戶看著不遠處淋著雨跑過來的垂頭喪氣小兵,臉色更加難看了,白的彷彿一張金紙。
那小兵搖搖頭:「小的幾乎敲遍了村中的門,膽子小的直接當沒聽見,膽子大些的也就把門開一條縫縫跟小的說自己不想惹事……」他遞出了手裡兩個裝的滿滿的籃子,「少數幾家給了小的一些毛巾和吃食,那村中的大夫也把家裡所有的藥材給小的了。」
「這些刁民!」方千戶狠狠地咬碎了一口牙,高聲喊道,「也不知道咱們風吹日晒地保家衛國是為了什麼,竟然一個個都怕了山賊不願意給我們開門!」
那小兵也是又氣又怨,想到了那些村民們看向自己欲言又止的表情就覺得心寒。他搖了搖頭看著仍然在叫罵的方千戶,自作主張地和另一個小兵一起把籃子里的水和吃食一個一個遞給那些垂頭喪氣的士兵們。
「你在這裡罵一天難道村民就會開門不成?」一個清冷地聲音從村口傳來。
方千戶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在了村民身上,此時聽到有人反駁,惡狠狠地便朝著來人看去。
一個穿著臟污軍裝的纖瘦少年正垂著手站在村口,綁縛的頭髮濕漉漉地貼著腦袋,腦門上垂下幾縷正在滴著水的髮絲。白皙的臉被煙熏得有些臟,卻掩蓋不住那渾身散發的乾淨淡然的氣質。她的嘴唇被凍的有些發白,可那雙漆黑入墨的眸子仍幽幽地望著自己,讓人不敢生出一絲褻瀆的念頭。
「葉挽!」劉二狗正舉著手幫一個腿受了重傷的士兵擋雨,看見她立刻開心地喊了一聲,手裡一捧雨砸在了那慘叫的士兵臉上。他笨拙地朝葉挽跑了過去左右看了一圈,「太好了,我剛、剛還在找你呢!還好你沒事!」
葉挽好笑地看那士兵正在擦自己的臉,點點頭。
她並不意外橋頭村的村民們不讓鎮西軍進門的這件事,從那場凌晨燒到下雨燒了兩個時辰的大火都沒人出來看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些村民對官賊之間戰爭有多害怕。
葉挽徑直走到另一個蓋著布的籃子前,彎腰提起籃子,看到裡面裝著不少瓶瓶罐罐和乾的藥草。她看向先前那個去敲百姓門的小兵:「去問問有沒有人家有防水的布和竹竿,再找兩個人去村裡的牛棚上摘些稻草過來。」這雨看上去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就算換不了乾淨的衣裳也不能讓這些傷員繼續淋雨了,別在援軍到來之前就先凍死了。
這時,那方千戶卻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抄起地上的長刀和弓箭喊了一聲:「沒受傷的跟我走,咱們趁著大雨去剿了那些山賊!給兄弟們報仇!」他現在已經註定了要背鍋,那還不如趁現在戴罪立功,然後跟都督說自己跟山賊苦戰了一天一夜……損失了兩百弟兄才成功剿滅山賊。說不定都督也不會計較他們無故被偷襲的事!到時立了功的兄弟自然不會跟他計較,而那些傷殘的……方千戶眼裡閃過一絲狠厲。
越這麼想越覺得可行,方千戶連連嚷嚷起來,推搡著幾個正在吃干餅的士兵叫他們提刀起來。
他們從昨夜開始趕路到現在都沒有休息過,已經將近十三四個時辰沒有合過眼,又經歷了一場大火和一場大雨,一個個都是疲憊不堪。哪還有力氣提刀去剿匪,一個個都有氣無力地坐在地上並不動彈。
「千戶……兄弟們太累了……」
「是啊,還請千戶派個人去請萬都督增援吧。」
方千戶看他們都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瞬間怒從肝起,揚手就要給說話的人一巴掌。「你們懂什麼,現在雨天……」
巴掌沒有揮下去,一隻纖白卻有力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力度大到方千戶齜牙咧嘴地就要抽回,可是怎麼使勁都拉不回去。
一個清冷地聲音道:「山上有五千山匪,千戶若想上去見見世面一個人去便是,兄弟們想休息,還是讓他們好好休息才好。」葉挽眼帘微垂,明明比方千戶矮了不少,卻讓他興不起半點反抗的念頭。
身後的士兵們紛紛感激地看向眼前這個瘦弱的身影。先前在火場中也是這個冷淡地聲音有條不紊地指揮他們往外撤退,現在又挺身而出幫他們說話……
等等?五千?
「什麼五千?明明只不過數百山賊……」方千戶咬著牙,他的手腕被這個矮子捏的生疼,讓他臉色更加慘白。
他們來時為了不驚動山賊,特地把馬系在遠一些的林子里。也許是赤羽為了節省時間,竟然沒有跟方千戶打個照面就直接騎馬走了。所以方千戶根本就不知道山上的事情。
葉挽看了眼其他士兵們正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也沒有瞞著其他人的意思,開口道:「我剛從紫雲山上下來,山上約有五千山賊。」
「什麼?!」
「怎麼可能有這麼多人朝廷都不知道!」
「都督不是說幾百人嗎?」
眾人驚愕地叫喊起來。鎮西軍威名赫赫,整個隴西都甚少有鬧山賊的事情發生。這居然一下子冒出來五千山匪?是在挑釁豫王的威嚴嗎?
「你胡說什麼!你一個無名無姓的小卒子,你說你上過紫雲山你就真的上過紫雲山了么?!你……」方千夫懷疑的話還沒說完,只覺一陣凌厲的風從身側閃過。再一眨眼,他已經齜牙咧嘴地捂著腰倒在地上了。
所有人都沒看清葉挽的動作,只知道她的身手是真的很不錯!
葉挽施施然地收回架在半空的腿,拍垃圾一般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擺。「我聽到那匪徒說,要在雨停之前將我們五百人殺人滅口。請千戶早做準備。」說罷扭頭看向另一邊,方才叫出去的那個小兵已經捧著幾塊防水布和幾根竹竿子跑了過來,身後幾個小兵也捧著濕漉漉的稻草。
葉挽指揮著他們講竹竿就地插下去,搭建了一個並不算大但是能將將蓋住傷員們的矮棚子。
見葉挽撂下話就不再搭理自己,方千戶臉一陣青一陣白。山匪要來殺人滅口她居然還敢這麼淡定地搭什麼破棚子!真是夠不知死活的。「喂,那我們……」方千戶半晌見她真的無視了自己的存在,這才不情不願地開口請教想問問接下來怎麼辦。
葉挽也不嚇唬他,直言道:「赤將軍已經去請救兵,我們只需守在這裡便可。」
眾人沒有傻到說什麼「那我們為什麼不先撤退,等到半路上遇到援軍再來一鍋端了這幫雜種」的傻話。他們有一半多的傷亡,重傷的有的根本都無法動彈。若是山上真有五千土匪,也許他們絕對走不出橋頭村幾里地就會被殺的片甲不留。就算真的有機會撤走,那匪徒見抓不著人也許會拿橋頭村的百姓撒氣。
雖然那些百姓膽小怕事……但地上蹲著的新兵們竟然半點拋下他們的念頭都不曾想起。
「葉挽,你看見趙千戶他們了嗎?」一個新兵問道。
葉挽正在把一個被嚴重燒傷的士兵挪到剛搭好的棚下,聞言點頭回答道:「嗯,在山寨的大牢里,他們六人都被捉了。」
聽到這話方千戶才真的信了葉挽說的話。趙岩跟他不同,是真的實打實靠本事升上來的千戶。他都會被抓,那說明這些山匪真的不是一般地山匪了。
其他士兵們也沉默了。若是雨停之前,他們真的被那些匪徒滅口了……
葉挽拍了拍其中一個士兵的肩膀:「別晃神,他快被你捏死了。」她指了指那個士兵握著的另一名傷員的衣襟。那士兵才把手縮了回來,尷尬又不安地望著葉挽。
「放心吧,我們能撐住的。」她說道。
聲音不厚重也不粗獷,卻意外的能安撫人心。
所有人的心都漸漸安定下來,堅信自己能守到援軍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