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你我的天涯是時光（二）
李玥兒
與陳然分手后我請了一周的假，一方面我需要時間來整理自己的一切，大喜大悲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裡來得太快太突然，身心都似無法承受，我很累。另一方面，潛意識裡我也在開始學著習慣沒有陳然的日子，畢竟，這才是我未來生活的常態，不是么。
只是我該如何擺脫隨時來襲的心痛，當我推開房門，看到鞋架上擺著的拖鞋時；當我倚在櫥窗旁，想起鍋碗瓢盆間曾經串起的人間煙火時；當我打開衣櫃，看見角落裡掛著的遺漏的白色襯衣時；當我端詳鏡子里的自己，手不留神碰到台上的茶色洗漱杯時……我的心，總會不由自主地牽動，生出一絲一絲隱隱的疼痛。每個角落裡彷彿都是陳然的影子，他懷抱的溫暖，他掌心的溫度，他笑容里的倜儻風流，他細密胡茬間的清洌氣息，他夾著煙的修長手指，眉眼錚錚，俊逸飛揚，悉數浮現在我眼前，將我的心攪得天翻地覆。及至出了這方天地，抬眼間便又見他的公寓迎風而立，綉河的澹澹波光中他奔跑而過的背影，街道的車水馬龍中總覺得他駕著銀色汽車向我飛馳而來，穩穩停在我面前，搖下車窗，是記憶深處他永遠溫柔的臉龐……這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葉，一寸空氣，一涓細流，都沾染了他的氣息，包圍我，淹沒我，讓我不得解脫。
我每晚都是枕著星子黯淡入眠，晨曦徽露時卻已雙目炯炯，夢裡永遠有著陳然的樣子，他溫和的淡定的悲傷的快樂的模樣，所有的喜怒哀樂，在我腦海里反覆切換，最清晰的，卻是分手那日咖啡館里那個找不到出路的背影。
那日後，他沒有再聯繫我。
我亦是沒有也不能再聯繫他。
我想到他那日的容顏，那般苦苦哀求，只為可以在餘下的時光里多看我一眼，那樣脆弱的陳然，我第一次見到。可我居然也能如此狠心，縱然有無數個聲音在我耳畔迴響，答應他，答應他，但理智卻從始至終告訴我，我不能。
聯繫著又怎樣？見了面又怎麼樣？我們就能回到以前嗎？不能了，時光已經將我們送到了新的界面，身邊的一切早已重新拼排組合，見面不過是徒增傷感而已，愛著，念著，見著，卻只能互不關聯，咫尺相望，這樣的糾纏，傷人傷己，累心累神，對彼此又有何意義，我真的累了……
我不得不承認，他和我，我們，都回不去了……
不要說相愛，不要說愛情，如果世界上的一切煩難都能讓愛情獨擋一面，最開始陪在他身邊的人，就應該是我。
可惜，在那些我們都存在的時光里，他的身邊，一直都是另一個人。
我們之間的天涯，原來早就在時光中註定了。
這一場愛情，用盡我畢生的力氣，可惜到最後，我與他，仍回到了最初的樣子，彷彿我們，從來都沒有在這世上來過，見過，愛過。
十年生死兩茫茫，我與陳然，一年，便已是一生。
我想起初見他時的模樣，想起綉河岸邊的娓娓訴說，想起夜雨中的鐵板魷魚，想起那方玲瓏的紫色貝殼，想起他為我套上的戒指……那枚戒指，還在我胸前安息，送戒指的人，卻已經離開了我。
我才24歲，如花的年齡，可我卻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迅速衰老，生命的能量正從我的血液中流失，讓我年輕的軀殼漸漸消退成一具老朽的靈魂，沉沉吟唱，無奈的愛情，無助的人生。
我不知道相愛的人究竟需要經歷多少才能走到一起，在別人身上彷彿輕而易舉的事情在自己這裡似乎很難，有很多次我都問自己，為什麼不能給彼此一個機會，為什麼不能拋開一切和陳然在一起，做他背後的女人不也曾是自己的選擇么？為什麼不能親身證明一次愛情的偉大？可最後我發現，證來的愛情，似乎與偉大無關；而即便我能證明它的偉大，也證不到時光倒流世事無常。
這場愛里，我終究是懦弱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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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感到，沒了愛的力氣。
哀莫大於心死，我的心早已是千瘡百孔。
就這樣吧，讓我們放開彼此的手，各自安然，各自前行，不要回頭，本來從一開始牽著的就不是彼此的手不是么？不如低頭，俯首，放過對方，也放過自己。
也不要聯繫，也不要再見，因為我們都知道，長痛不如短痛，聽著你的聲音，見著你的面容，只會讓我更痛，讓我更離不開你。
而我離不開你，才是最痛……！
所以請你原諒我的狠心和無情吧，我決定離開凱然，離開你，去到一個你不知道的地方，今生今世躲著你，念著你，愛著你……
再見了，陳然，再見了，我的愛人，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就像天邊的星辰，永恆閃耀。
一周后我向凱然遞交了辭呈。
我沒有見到陳然。
王浩收到我的辭呈時並不驚訝，想是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情，我看見他眼中的同情與無奈。他默然接過，良久未發一言，只點燃一支煙猛吸了兩口，問我，「接下去有什麼打算？」
我卻不願告訴他，「暫時沒有，先休息一段時間再說吧。」
「唉，好吧」他匆匆摁滅了煙頭，看來並不是真的想抽煙，「如果換了聯繫方式一定要告訴我，咱們永遠是朋友。」說完起身走到我面前，對我伸出手，「玥兒，保重。」
我猛地想起第一天到凱然，他也同樣這般向我伸出手，粲然道，「你好，我是行政部經理王浩」，彷彿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細細算來，也不過兩年的時間。不由得點點頭，對他伸出手，微微一笑，「王經理，保重。」
出來的時候在走廊上碰見張小琦，沒料到她叫住了我，「小李，可以說兩句么？」
她的聲音里已沒了早先的犀利，雖有淡淡的疏遠，卻也真誠。我從最開始對她便無惡意，此刻行將離開，更不會在意，點點頭，與她來到走廊的盡頭。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錯落有致的高樓，在藍色的天際下閃著清冷疏離的光，映照出現實世界的模樣。張小琦望向窗外，深吸一口氣，轉頭對我道，「小李，我為以前對你的看法向你道歉。」
我抬眼看她，似一切瞭然，卻也並不言語。她頓了頓，微抿嘴唇，「因為王浩，我一直對你有所誤會，也在工作中刻意為難過你，現在我才知道，當初自己的想法是多麼幼稚。」她低下頭，自失地一笑，「甚至還為了王浩自暴自棄，放任自己搭上郭鑫那樣的人，結果鬧得滿城風雨有苦說不出，我真覺得自己好傻」想是憶起了當初郭鑫老婆大鬧公司的難堪，她的眼裡有星點淚光，「若不是王浩為我解圍，我還不知道如何從那樣的痛苦中抽身，也正是那一次他對我的維護，讓我們最終走到了一起。我才明白，」張小琦看著我，似特意說給我聽，「婚外情，終究是傷人傷己，咱們女人在這個世界上生存本就不易，光明正大的愛情，至少讓我們少點辛苦。」頓了頓，她加重了語氣，「你明白么？」
我微微一笑，明白她是好心提醒，不論如何，她此刻的真誠讓人溫暖，我點點頭，望向她，「謝謝你，小琦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記下了，」主動向她伸出手，「保重，小琦姐，祝你和王經理幸福。」
她嘆口氣，伸出手與我相握，眼神真摯，「謝謝，小李，保重。」
我離開了凱然，卻彷彿把此生所有的愛都留在了這裡。
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我收到郭總的簡訊，「小李，謝謝你的成全」。我看了，刪掉，沒有回復。因為，沒必要了。
我決定到J市求學深造。
離開C市前我獨自去了一趟合歡山，夏秋交替的時節，合歡花事已近尾聲，漫山遍野再不見雲蒸霞蔚的緋紅，只零星點綴著一簇簇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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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讓人不禁黯然。站在長情谷邊，想起陳然在這裡向我求婚的情景，恍若隔世。他送我的戒指還戴在我的胸前，撫上有沁心的涼意，我會一直戴著它，就像陳然在我身旁，陪我走過千山萬水。
忽然想起那阿婆說過的話，人生在世，無論夫妻，兒女，友朋，不過都是相攜一程，而赤條條來去三界，從來都是人的命數……
原來，她早就預見了我們的別離，儘管我用自己的心志骨血熬過了千年時光換回了陳然，可悠悠輪迴實則早已註定，我們在千年之前已經錯過，即便時光流逝千年，變不了的，依舊是我們的命數……
原來，從一開始，就沒有未來。
我在寂靜的幽谷前，跌坐於地，淚如雨下。蟲鳥息聲，只有滿山合歡簌簌飛落的聲音。
離開C市的那天，喜羊羊和沈經理去車站送我。喜羊羊知道我不願讓其他人知道我的去向，便也叮囑沈經理不能告訴任何人，當然這個任何人，最主要的是陳然。
他們兩人已經在籌備婚禮，喜羊羊拉著我的手不無埋怨，「玥兒，你居然連我的婚禮都不參加就要走。」
我回握住她，看一眼旁邊的沈經理，笑道，「放心，紅包不會少你的。」
「哪是紅包的問題啊，我有那麼財迷么？」喜羊羊嗔道，「算了，我明白。你是不願意見到他。」見我的神色斂然，頓了頓，小心翼翼道，「玥兒，你知道陳總也要離開凱然了么？聽說他要和他妻子回N市。」
我微微一愣，卻也釋然，這也是早晚的事，C市不論對於陳然還是小娟姐，都不過是生命中的一個驛站罷了，小娟姐如今的狀況，怎可能一直待在這裡。走吧，走了也好，睹物思人，睹物傷情，倒不如一走了之，就像我，不也是這樣么？
只是N市，J市，一南一北，離得更遠了，更遠了……我與陳然，終究是漸行漸遠，再也看不見。
我低下頭，咬咬嘴唇掩下心底波瀾，再抬頭時已是一片清明，玥兒見狀也不忍多說，忙轉移了話題，「對了玥兒，我和大志結婚後也要離開凱然了。大志他申請了英國**大學的博士學位，我只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跟過去陪讀啦。」
「真的么？！那多好啊，恭喜你們啊！」我聽她說得興奮，也不免為他們開心，有情人終成眷屬，婚姻幸福，事業有成，圓滿似乎並沒想象的那麼難，想到這裡，我不由得轉頭對沈經理道，「祝賀啊沈經理，雙喜臨門，以後可要好好對我們喜羊羊哦」
沈經理卻仍就憨憨地笑著點頭，眼神里透出堅定，「放心吧，小李，以後你要多保重了。」
「放心吧，玥兒，我和大志一定會替你保密的，你到了J市就趕緊告訴我們新的手機號」喜羊羊說著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聲音卻有了哽咽，「玥兒，保重，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頓了頓，她終於還是說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一切都是新的開始，世間好男人多的是，如果遇見了一定要好好把握，聽到沒，你個傻丫頭！不要讓我擔心！記住沒有！？」說笑間竟已是淚流滿面。
不由得心裡一慟，我的眼淚唰地涌了出來，卻只是拚命地點頭，「知道了，喜羊羊，知道了，你們也多保重」，再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列車啟動的時候，我在心裡默默念道，
「再見了，陳然，再見了，我的愛人，我會永遠記得，你曾經給予我的一切，從今往後沒有我的日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對你所有的愛，如今都凝結成一個願望，唯願你平順安好。」
愛是永世不可以忘記的，卻是可以放棄的。我最後看了一眼C市的藍天白雲高樓廣廈，轉過身，車輪滾滾向前，再不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