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你我的天涯是時光（三）
陳然
玥兒就這樣離我而去，沒留下隻言片語，即便我那般苦苦哀求，我過往所有的時光里從來沒像那樣哀求過任何人，我把心都剖給她了，她卻仍是選擇閉上雙眼，不聞不看，不說一句，獨余我一人在天地間倉惶絕望，像一縷永不得超生的靈魂……
我還能怎麼樣？還能怎麼辦？我又能怎麼樣……
什麼都做不了，我什麼都做不了……讓我再看她一眼，都不能夠……
接下去的時間裡我沒有再聯繫她。
當然，她更不可能聯繫我。
我沒日沒夜地守在小娟身旁，照顧她，鼓勵她，給她信心和勇氣，給她生的希望；我還告訴她，我已經辦好了趙婷婷的領養手續，以後她就有真正的女兒了，所以她一定要振作起來，和我一道好好將婷婷撫養成人，也算是對趙處長的一個交代。小娟一聽便紅了眼眶，雖然她並未說話，但我終於在她深陷的眼窩裡發現了一絲半點光明。
其實我有點驚訝，我的內心早已是千瘡百孔，信心與勇氣於我是如此陌生的辭彙，生的希望，呵，更是無從談起，而我，居然也可以掩飾得很好，可以偽裝得這般雲淡風清，我一遍又一遍給小娟贅述著人生的大道理，講得我自己都感嘆何時生出這般如簧巧舌，我看著小娟的生氣漸至迴轉，她開始願意和我平心靜氣地說話，不再拒絕醫生的治療和特配的餐食，她的臉上亦不再是死氣沉沉……
我知道她挺過來了，曾經的災難，苦痛，絕望，萬念俱灰……即便沒有遠離，也終究是放過了她，因為它們找到了更好的宿主，永世不得解脫的宿主，那就是我，在我這裡，它們可以恣意地生長，殘忍地踐踏，瘋狂地蹂躪，為所欲為，冷眼旁觀，而我，卻不會反抗，只會沉默。因為，我已失去了理會它們的力氣。
這就是玥兒走後的我，只剩一副軀殼。
這副軀殼，加上掛著的這層皮囊，還有上面隨周遭而生的表情，都不屬於我，它們只是一個擺設，上了發條，有外力時，動一動而已。
小娟說她想回N市，回到她的家鄉她出生的地方，我微愣了下便答應了。現在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哪裡都行，哪裡都好，沒有玥兒的地方，哪裡都一樣。
王浩和張小琦來看小娟的時候，悄悄對我說起玥兒辭職的事。我的心猛一抽痛，臉上白了白，忙吸了口煙掩過去，卻嗆著了自己，不住地咳嗽。王浩憂心地看著我，想替我拿掉煙，卻被我一手推開，我告訴他，「我沒事。」頓了頓，終於還是問道，「她打算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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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浩搖搖頭，吐出煙圈，「不知道，她只說想休息一段時間」撣撣煙灰，不待我開口，他繼續道，「我有讓她無論去哪裡，都不要斷了聯繫，她答應了。」
我苦澀地笑笑，王浩不了解玥兒，她這樣答應不過是場面客套，既然不願讓我找到，又怎可能留下任何線索？
拍拍王浩的肩，我掐滅煙頭，轉頭對他說道，「你幫我辦幾件事，玥兒現在租的那個房子，你幫我將它買下來，寫她的名字；之前我在C市市郊看了一套別墅，款已經付過了，寫的玥兒的名字，你把剩下的手續全部辦好。另外」我頓了頓，略一思忖，「你從我帳戶上轉2000萬出來，以我的名義重新註冊個公司，錢就先放這裡，後面……」我想了想，嘆一口氣，「等後面再說吧。」
王浩答應著，同張小琦一道向我告別。我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突然感到成雙成對彷彿都是別人的事情，我與玥兒，永遠就只能迢迢相望，呵，不，現在連相望都不能夠，是迢迢難望……
玥兒辭職已經半個月了，沈大志和楊喜來送結婚請帖的時候，我好幾次欲言又止，想從他們口中得知一點關於玥兒的消息，我看見大志閃爍的眼神和楊喜坦然的笑容，卻像商量好似地隻字不提玥兒，我便明白，玥兒是真的決定與我切割得一乾二淨，不留一點餘地。
自失地一笑，我看著手上紅得刺眼的喜帖，百年好合永結同心八個字彷彿長出了手腳，點著我的眉眼哈哈大笑，張牙舞爪間不斷奚落我的孤單和凄涼。
百年好合，永結同心，呵，對我而言就是個笑話……
離開C市之前我獨自去了一趟合歡山，我沿著之前和玥兒走過的山路拾級而上。夏秋交替的時節合歡已漸漸凋零，漫山遍野只見團團簇簇的枝葉鬱郁蒼蒼，偶爾有開得晚的合歡花隨風飄落，如紅羽輕撫過我的指尖，就像我與玥兒的愛情，無聲無息委落芳塵。
長情谷依然是舊時模樣，崖邊的涼亭卻早已人去樓空。我想起在這裡向玥兒求婚的情景，她倒在我懷裡笑著說愛我眼中泛起漣漪的樣子，銀色戒指在它指間熠熠閃耀的樣子，百鳥齊鳴合歡花開的樣子……恍若隔世。
未到傷心處，有淚不輕彈，我的眼裡終於也有了星點淚意。
「君問歸期未有期並蒂花開兩不知紅塵來去皆定數千年聚散終有時」，
「緣劫欲辨難辨坤山阻隔萬千既見滄海之水終究世世相連」……
忽然憶起一空寺里的簽文，我與玥兒並蒂花開今世原本不聞不知，好不容易千年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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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終成一別；而小娟與趙處長，他們的愛情，是緣是劫誰又能分明，坤山，西南，W縣，地震，終究是奪去了小娟的雙腿和趙處長的生命，最後相守相依陪伴在彼此身旁的，卻仍就是我和小娟。
世世相連，這就是我與小娟的命數，我與玥兒的命數，由不得我的命數……
呵呵，可笑的紅塵，無奈的命運……
緣與劫，聚與散，生與死，原來一紙簽文早已道破了我的一生。
深吸一口氣，我閉上眼睛，淚落如雨。
山谷空濛，只有合歡花葉簌簌飛落……
離開C市的那天，郭凱去機場送我。在人來人往的候機廳里，郭凱一個大老爺們兒居然如孩童般一把將我抱住，鬆開后又給了我胸口一拳，睇著我道，「這次真不回來了？」
我微微一笑，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接過他遞來的煙點燃，略一思忖，道，「老郭，兄弟我有個事跟你商量」見他不解地望著我，我頓了頓，繼續道「我另外註冊了一公司，我的名字，我想把我凱然的股份轉一半到那公司，你看成不？」
郭凱微微一愣，眯著眼看了我半晌，「給她的？」
我嘆了口氣，並不否認，「是我對不住她，她也未必願意接受，」我吸了口煙，撣撣煙灰，「但我總得做點什麼。」
郭凱低頭笑了笑，「兄弟，當初是我告訴他你和小娟的事情的，你不怪我吧？」
我搖搖頭，「你我還說這些」吐出一口煙，我盯著裊裊上升的煙霧道，「早晚都要知道，你說了也好，換我還真不知如何開口。」
郭凱沒吭聲，只默默把煙抽完，拍拍我的肩，「兄弟，我明白，啥也不說了，你說的那事回頭叫王浩辦了就行，咱們之間，還有什麼說的，我都明白！唉，英雄難過美人關啊，你陳然，一輩子都把情看得這麼重！」說著搖搖頭，向我伸出手，「兄弟，保重！有空還是多回來看看！」
我笑著點頭，對他揮揮手，和家人一道推著小娟進了安檢，再不回頭。
飛機起飛的時候，我在心裡默默念道，
「再見了，玥兒，再見了，我的妻子，我會永遠記得，你曾經給予我的一切，從今往後沒有我的日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對你所有的愛，如今都只有一個願望，唯願你平順安好。」
我最後看了一眼C市的高樓廣廈車馬人海，拉下遮陽板，閉上眼睛，沉沉睡去，再不願醒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