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重新

從交易即將勝利完成的喜悅，跌落至被自己人傷害的腹背受敵的窩囊感覺，我完全無法接受。這段時間付出了所有心力的事情，竟是這樣一個可笑的局面。

「你是笨蛋嗎？今天才知道這個世界上你永遠應該是依靠自己一個人。所有的同盟和戰友都是相對的。剛進入這家律所的時候，也被自己人拉出去背鍋，完全不是我的錯。當時我也是像你今天一樣站在這個天台，很想跳下去。我是做律師的，卻連自己的正義都無法主張，我還做個狗屁律師呢。」郭律第一次用如此認真嚴肅的聲音說話，一向玩世不恭的臉帶著一種無法抹去的悲哀和憂鬱。

「可是，我當時並沒有跳下去。只有自己變得強大，才不會被欺負。知道了嗎？笨姑娘。正義是靠自己的能力爭取來的，你只是你自己一個人，要靠你自己。」他緊緊箍著我的肩膀，彷彿指甲要嵌入我的肉里。

我點點頭。

直到此刻，我突然間醒悟了。是自己天真了，作為新人，背鍋是放之四海皆準的真理，竟然還自己跟吃了黃連一樣委屈。讀了那麼多史書，每次看到激烈的改朝換代之後就是毫無例外的殺功臣釋兵權。那些通過萬骨枯才換來位列凌煙閣機會的機會結果在享受著滔天富貴的時候卻沒想到繩索已經套緊了脖頸。這就是人類社會，弱肉蠶食，人性醜惡。

沒有什麼意識的，我被郭律拉上了車，才發現已經上了回我家的路上。

「我沒有時間了，必須要趕緊找陳總討論解決方案啊。我洗把臉就好了。」待我回過神來，急切的和郭律說道。

為了怕郭律不信，我對著車前鏡把假睫毛撕下來，疼的直眨眼。

「別送我回家了，時間來不及了，趕緊帶我去李總他們那吧，或者在這裡下車我打車去。「

「不行！」郭律的聲音冷冰冰的，吐出來的字眼不帶任何溫度。

「我是甲方，你是乙方，憑什麼管我，應該聽我的。」此話一出，就有些後悔了。郭律果然臉色一沉，金黃色的頭髮似乎也生氣的根根豎立起來。

我也瞬間清醒了。空氣里都瀰漫著難堪的味道。自己是多麼糟糕混賬的人類。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就天天郭律長郭律短，現在呢？竟然說出如此傷人的話。擺出甲方乙方的姿態，噁心至極。

一念及此，我內心陷入不斷的悔恨。

他一踩油門，引擎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

「我……我對不起……我錯了。」我滿心都是內疚，可郭律完全不搭理我，只是不斷的加油門，超車。我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臉，內心持續咒罵自己的愚蠢、智障和低劣。

「你回去化好妝，換套衣服再和我說話。醜女人……」郭律直到小區門口，才冷冷的甩給我一句話。眼睛仿若寒冬的冰棱一樣，刺穿人的心神。

自知理虧，不敢爭辯，便飛也似的逃離了車子。

溫暖的淋浴讓我的理智重新一絲絲回到了身體。拋開袁亮下意識的甩鍋，問題其實完全出在我自己身上。每次郵件和電話會議，李總整整月余的沉默已代表了他的態度，是我自己作為交易負責人不夠警醒。

這麼大的交易事情，竟然沒有隨時和一個持股40%的管理層團隊保持充分的溝通，僅以為郵件和電話就足夠了。站在李總的角度，交易就是黑盒子，我們提供給他的是結論，而不是中間的計算過程。他能回饋給我的對等的也只能是結論，所以結果針尖對麥芒。

冷靜下來，豁然開朗。三下五除二，不超過十分鐘，便重新化妝裝束完成又坐回了郭律的車裡。

這次換做郭律一臉的驚訝狀，極度秀美的五官因驚訝過度終於做出了一個不太好看有些怪異的表情。我心裡暗笑，原來他也不是全然360度無死角。

「怎麼這麼快就好了？「郭律終於稍微解鎖了一點嚴肅憤怒臉。

「嘻嘻，我是你的戰友，別把我當普通姑娘。」

「剛才我脾氣也有些上來。其實當時如果你頂著這副樣子走入項目房間，交易對手也會意識到你們公司內部出事了。整個交易團隊都會發現異樣，非常不利於士氣和後續的談判。」

我感激的看向郭律，上天是眷顧我的，第一個交易碰上了如此靠譜和照顧的律師。我是有同盟軍的，我不是孤身一人在作戰，而且幸運的擁有著全世界最好的同盟軍。

「看樣子是有方案呢？「郭律棕色的眼眸一亮，發出琉璃一般的光芒。

「這個時候不能將消息給到買方，他們會趁機壓價的。本來給的估值倍數在行業內已經不算低了。」我徐徐說道。

「所以…?」郭律饒有興趣的問道。

「還沒完全盤算好。不過剛才仔細想了一下。可以算一筆賬給李總，他說的關於個人節稅方案是成立的，但是這裡涉及到沉沒成本的事情。他前期轉股，就算估值，稅局能答應做到按照凈資產，也需要交2000萬的稅。如果交易最後不成功呢？他這2000萬可就白繳納了。而我可以和集團商量給他們1%的股權激勵，作為對賭完成後超額凈利潤的分配。這樣對各方而言，經濟模型會往雙方都更加好的方向發展，是一個多贏的方案。怎麼樣？你覺得呢？」我緊張的看著郭律，他是我最信任和最依賴的同盟，他的意見至關重要。

「不錯，可行。」他停留了很久，緩緩吐出這幾個字。接著戲謔說道，「只是平時看上去還挺酷的，哎。「

「很丟人，對不對？下次不會了。」我內心嘆氣，自己表現得真是太沒有能力了。

「不會，我……「郭律的聲音漸漸的低去，我有點驚訝，想再去仔細確認的時候，車內已響起了陶喆的歌聲，「風吹落最後一片葉，我的心也飄著雪，愛只能往回憶里堆疊……」

郭律的臉上卻恢復了平時掛著的玩世不恭和聛睨一切的笑容。

「那今天去找李總嗎？」他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道。

「不，我猜他其實也沒有想好，今天是有意過來向我示威的，試探能夠多獲得哪些利益。如果這個案子做成，他至少拿到兩個億。我剛才細細回想了他衣服的品牌，以他今天的地位和在遊戲界的影響力，他卻全身優衣庫，他的車鑰匙顯示他開的是本田車。這都說明他不是個奢侈張揚的人，因此我很有把握他會選擇最保險的方案。等到明天再聯繫吧，準備得充分些。今天我要回去把方案重新算一遍，確保萬無一失，明天一舉拿下。」

「你喜歡算計人心嗎？」郭律的聲音透露出警惕，似乎重新認識了我。

我搖搖頭：「不喜歡，只是我什麼都沒有，只有工作。既然沒有其他事情需要操心，就只想把工作做的好一點。「

爛在肚子里沒有說出的話是，「我不像郭律你，這麼帥氣，這麼能幹。我得努力度過六個月試用期，我必須保證這個出售交易的完成，我需要在這個世界站穩腳跟，我沒有資格和奢侈在其他事情上浪費一絲一毫的力氣和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