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終於
此時只覺得有人狠狠的推開了我,伴隨著尖銳的撕心裂肺的聲音響起,引擎轟鳴聲停了下來,整個世界又恢復平靜,似乎已經滄海桑田,似乎已經斗轉星移,又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我的身體終於停止抽搐,只見林伯母已經跪在一個男人身邊,哭泣不已。
緩緩的靠近,是林伯父,是林伯父竟然在最後一刻把我推走,承受了撞車。血汩汩的從他身上流出,已經奄奄一息,金絲眼鏡頹唐的落成了碎片。
林伯父拼盡最後的全力擠出了話語,「逢雪,是我對不起你父母,都是我的錯。別怪你林伯母。」然後,他便顫抖的從胸中拿出一個表面被摩挲的斑駁不堪極其有年份的懷錶,緊緊的握住,彷彿是握著這個世界最珍貴的東西,然後慢慢的,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林伯母緊緊的抱著他的軀體,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
這個懷錶一直見林伯父用著,似乎不時都會拿出來看時間。
林伯母此時已止住了哭泣,月光下眸底都是灰冷的光芒,好像所有的希望和快樂都徹底消失了,「他到死都還是忘不了你母親。你知道為什麼他總戴著這塊懷錶嗎?」臉上湧起的是苦笑。
說著,便打開了林伯父手中的懷錶,原來時針和秒針早已生鏽了,早就停止了轉動。
「這塊懷錶是當時你母親送給他的禮物。自從有個這個懷錶,你林伯父就沒有一刻捨得離身。臨死前還死死握著,就是怕不帶著一起火葬,想告訴我這是他最大的心愿。」林伯母的聲音充滿了嘲諷,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對林伯父。
「逢雪,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都知道。」說著林伯母打開了懷錶的后蓋,裡面暗藏了一張一寸大小的黑白照片,是母親年輕時候梳著兩個大麻花辮的證件照片。「我們家老林……」林伯母哽咽了,卻什麼也說不出。
就在這一瞬間,林伯母就老了,頹敗不堪,剛才所有的囂張憤怒和盛氣凌人的氣勢都不見了。她彷彿就是個頂著凌亂不堪花白頭髮的頹唐中年婦女,毫無生機的坐著。
「當初明明是你們陳家自己要搞什麼破煤礦,又識人不清,所託非人,才把我們林家一起害得傾家蕩產。最後還是你母親,那個賤女人過來求我們家老林。她求老林一定要救救陳家。結果老林這個傻子,只要你母親吩咐的事情,讓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在所不惜。我當時怎麼勸也勸不住,最後他陪著你父親搞煤礦,又不要命的一起搞走私生意。」提起母親,林伯母的眼睛都含著恨意和敵意。
「從頭到尾都明明是你們陳家拖累我們林家的?結果出了事情又害怕,要和我們家老林一起承擔罪行。憑什麼呢?都是你父親的搞出來的麻煩事情,為什麼要讓我們老林進監獄,從此過著妻離子散的生活。我們林家的每一份家業都是我和老林一起一分一分攢下來的,可是老林不答應,說和老陳是兄弟。」
「其實老林這個傻子,他一直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紅縈的名字是為了紀念誰,懷錶背後的照片是誰,我早就發現了。可是我從來都不說,他就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都知道,我埋在心裡多麼苦多麼難,又有誰知道誰可憐呢。」空蕩蕩的天地間響徹著林伯母凄厲的聲音。問世間情為何物,誰又看的透,說得清。
冷笑了幾聲后,林伯母聲音透露著衰亡的冷冰冰的氣息,「我便給了你們陳家的司機師傅一些錢,讓那個禍害人的妖精和她老公一起去了陰曹地府。其實老林一直是懷疑我做的,只是當時做得隱蔽,他質問了我很久,也沒拿到確鑿的證據,就慢慢的過去了。這次那個該死的小寧,陰魂不散,找到了老林,老林終於坐實了這一切。我為了斬草除根,只好又幹掉了小寧。本來以為過了這麼多年,老林已經淡了對你母親的痴念。結果老林一到南京,便提出要和我離婚,逼著我去警察局自首。他對我深惡痛絕。他瘋了嗎?這些年是誰陪著他的?我做這些是為了我自己嗎?還不是為了他,為了紅縈,為了我們林家嗎?」
彷彿是哀嘆自己的命運,林伯母冷冷笑了幾聲,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的瘮人,「我只好軟禁了他,沒想到,沒想到。他最後竟然還是出來隻身救了那個狐狸精的女兒,非要做個英雄。不要自己的性命,又為了那個狐狸精。死前還生怕我不知道,牢牢的握著這個破懷錶。我跟了他幾十年又算的了什麼?」林伯母的聲音帶著泣音,卻一滴淚水都沒有。彷彿說完這麼多,她已經極為疲憊。
只是緊緊的,近近的,靠著林伯父的身體,彷彿做了一件她一直想做卻從未有機會做的事情,只是想安靜的和他待在一起。這一刻,林伯父是完全的,完全的屬於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都沒有動彈,彷彿被什麼東西緊緊的撅住,或是抽去了所有力氣。慢慢的,有警車救護車的鳴叫聲音靠近,我們都還是沒有動彈。
林伯母被拘留上警車之前,突然回頭,將懷錶塞入我的手中:「逢雪,將這個懷錶……你林伯父火化的時候,放在他身上,千萬不要忘了。」
她的眼睛閃爍著晶瑩之光,彷彿用盡了全部力氣,最後強迫著逼著自己說出來,包含著說不盡的情誼,和說不盡的不情願和不甘心,以及最後最後的不捨得。
然後她別過臉去,不想讓我看到她的眼淚,她的脆弱,她的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