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消暑八法(3)

夏日午後消暑八法(3)

但不管怎樣,如果你不外加點好處,什麼也不會賣給你。出售商品前首先得給你講課,其費用當然要計入價格。講課的內容包括簡要的歷史回顧、關於製作過程的三兩句概括、對自身地位的大膽評估,偶爾也會機智地諷刺一下當前的競爭,總之,顧客一定不能著急。我喜歡這樣的購物方式,因為可以消磨掉夏日一整個漫長而悶熱的下午。有人曾給過我們一個卡威龍的地址,推薦說那裡的西瓜非常誘人。而同時,你需要支付的是,與性格怪僻的賣主打交道的勇氣和信心。這真是個有意思的結合。經過長途跋涉,我們終於鑽進了鎮子邊上的一條死胡同里,心裡也終於塌實下來,知道距我們的目標已經不遠了。小巷裡寂靜無人,只能聽到蒼蠅的嗡嗡聲。蒼蠅們正在一個貌似豬圈的門廊前集會,空氣中飄蕩著水果由成熟轉向**的香味。一輛白色的賓士轎車停在門前的樹陰里,一定是哪位有錢的顧客的,也許他此時正和裡面那個古怪的老瓜王——一個滿臉皺紋、風塵僕僕的法國農民討價還價。我們奮勇衝過蒼蠅群,來到一塊陰暗的空地前。厚厚的草墊上堆滿了黃綠色的西瓜,一個人正盤腿坐在門口一張遍體鱗傷的金屬桌上,對著話筒大喊大叫。他又黑又瘦,幾縷黑髮附在褐色的腦袋上,小鬍子整齊順溜,一副太陽鏡架在尖挺的鼻樑上。他穿著一件開領條格襯衫和一條深藍色的褲子,黑亮的皮鞋上釘著流行的銅飾扣。莫非這有著一身時髦衣著的人物就是西瓜王?他咕嚕了一句什麼,然後掛上電話,伸手拿了支煙,才轉過頭看我們。「我們想買些西瓜,」我說,「聽說你這裡的瓜最好了。」許是奉承的作用,又或是他還沉浸在對午飯的回憶中,他變得親近了些,禮貌地站身起來,用手裡的煙指點著身後那一大堆西瓜,說,這些瓜都是精品中的精品,當年大仲馬最喜歡吃的就是這一種。他拾起水管,對著牆邊的瓜堆噴洒了一番,瓜的香氣愈發濃郁而潤澤了。他隨手挑了一個出來,用大拇指捏了捏瓜蒂,又聞了聞頂部,將瓜遞給了我們,就轉過頭去不再理我們,只盯著身後桌子的一角。這個瓜個頭不大,但很墜手,瓜皮還掛著點點的水珠,莖部稍稍有些軟,我們聞了聞,隨即不住口地稱讚。瓜王微笑著,與他身後那把十英寸長的大砍刀形成了很大的反差。「現在得讓你看看瓜瓤如何了。」他說著,把瓜拿過去,輕揮一刀,西瓜就分成了兩半,但見瓜瓤鮮艷,汁水橫流,「吃這樣的瓜,生津潤咽,消熱解暑(後來我發現,這是他暫借了一位西瓜專家的話。這位專家正好也是位詩人。不過在當時聽到這句話,我還是不免心中一盪)。」他充滿希望地看著我們。「要一百斤可以打折,」他說,「超過一噸還可以再打折。但是不管搬運。」他的眉毛高高揚起,像要從眼鏡上端跳出來,高高在上地等著我們訂貨。怎麼會是這樣?朋友可沒跟我們說他是個批發商,每年夏天都要往巴黎運去千百噸的西瓜。為了我們,他竟然不顧自己的聲譽,破例允許我們只買了一打,然後略顯急躁地甩下幾根濕草繩,讓我們自己去把那些裝滿西瓜的箱子捆好,拉走。返回汽車前,我們去了一家咖啡館稍事休息,沒想到那裡的侍者也是個西瓜專家。他告訴我們,先把西瓜的頂部切開,清去瓜子,倒入一瓶伏特加酒,然後把西瓜在冰箱里放上二十四小時,伏特加會逐漸滲入瓜瓤,那份香甜醇美真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生津潤咽,消熱解暑?「對,」他說,「就是這麼回事。」開塞器博物館世界上的哪個國家曾舉辦過青蛙博覽會,或是什麼蝸牛節、正式的香腸慶祝會、專門的大蒜日活動?除了在法國,你還能在哪兒看到為慶祝乳酪、海膽、牡蠣、栗子、李子和煎蛋餅而燃放的五顏六色的焰火?在其他的國家,這樣的盛會只能是為獲勝的足球隊或彩票中獎者舉辦的。所以,當聽說有一家博物館專事收藏價值不菲的開塞器時,我一點也沒感到驚訝。畢竟,在這個將製造與喝葡萄酒都視為非常文明和神聖的國度里,給開塞器以一定的生存空間是不足為奇的。但是我想,這博物館一定非常小,裡面放著一些從某位老祖先的閣樓里發現的稀奇古怪的開塞器。我可真沒想到會看到一個小型的盧浮宮。實際上,這個博物館只是發生在門內博斯D188號的變遷的一部分,這裡曾是一條路,就像山谷中的其他地方一樣。路邊是一個被葡萄園隱沒的破舊農舍,另一邊是帕蒂岡先生的車庫,門口由兩隻鵝把守著。金色的土地被豐收的葡萄完全覆蓋了,微風徐徐,但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你放慢腳步,更不要說停步不前了。如今車庫和鵝都不在了,老農舍也向外延伸出一間間新房。建築師心懷叵測地模糊了新舊房屋之間的區別。葡萄藤也被重新梳理過了,每一排的前面都種上玫瑰叢。街道兩旁則栽滿密集的橄欖樹,一直通到大路上。放眼望去,到處是一派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景象,可以想見當初投入的巨大。令這鄉村舊貌換新顏的,就是門內博斯市的現任市長依斯·羅塞一盧阿德先生。他對葡萄酒情有獨鍾。某日,他來到巴黎的德盧奧特拍賣行,發現拍賣的物品中有一堆各式各樣、年代久遠的開塞器,便慨然買下。後來,他在其他的收藏者和交易商之中漸漸有了名,他仍然不停地購買,一直到現在也沒停止。如今他的收藏品已有數百個之多,而且各不相同。假如你沒有一座葡萄園、一個酒窖和一幢漂亮的樓房來支撐你的愛好,這就無異於一個噩夢。走進珍藏室,你才會知道你看到了什麼。一張木桌上放著一個巨大的開塞器,足有三尺多長,得用兩隻手才能拿得起來,只有那種裝幾加侖的瓶子才配得上它,而且還要有一位身強力壯的大漢才能使用。它真是太大了,以至於那些陳列櫃都無法容納,只能放在珍藏室最前面那略顯陰暗但異常高貴的空間里。屋子裡像教堂一樣光線暗淡,僅有的光亮來自於嵌進牆裡的幾盞壁燈。在這裡,你能看到一千多隻開塞器,每個都帶有一份關於其歷史及評價的簡介。這長長地排開的開塞器,是人與瓶子之間情感交流的見證,也充分證明了人將一種實用工具變成一種幽默、滑稽,乃至怪異的具有裝飾性的物品的能力。這裡的開塞器,有的做成男性生殖器的形狀,有的採用兩條腿來操作,有的可以作為槍或獵刀的一個部件,有的隱藏在手杖里,有的附在一個像指節一樣的銅套上。千奇百怪,無所不有,只要你能想得出的,都可以在這個寶藏般的展室里看到。包括一隻神奇地現身於展品中的巴爾幹的開塞器,它的手柄用牛角、橄欖木、電木、鹿腳製成,也包括製成禁酒之父沃爾斯德參議員模樣的開塞器。還有一種摺疊式的開塞器,小巧而古典,據說是僅剩下三個的很古老的開塞器中的一個樣品。另外也有一些做工更加精細的二十世紀的年輕開塞器。如果這些東西仍不足以吸引你的話,你還可以在這裡一醉方休,因為這裡是據我所知惟一一座可以飲酒的博物館,而且博物館的主人們也鼓勵你來上一杯。回到珍藏室,太陽已偏西,午後的陽光還很刺眼,這時用上半小時來品嘗一下博物館自釀的葡萄酒,會讓你神清氣爽,也許還會令你著迷。如果你意猶未盡的話,你甚至可以在這兒買下一隻開塞器。策劃莊園貿然闖進陌生人的閣樓,逛逛從鍋碗瓢盆到老太太的衣櫥幾乎包羅萬象的雜貨市場,這都是我們非常喜愛並樂此不疲的。再說普羅旺斯一向生意興隆,沒事在集市上走走也沒有什麼風險。然而,在市場里待得久了就會上癮,嚴重的還會染上一位美國朋友聲稱的那種古董興奮症:即見到便宜貨就想買,最後只好用一輛大卡車才能將選中的東西拉走。如果你已經買了一所房子,或者其中的大部分,幹嗎非要變著法地要把它塞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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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普羅旺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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