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而未決的謀殺(2)
阿諾的處境也相應有了改觀。他的頭髮黝黑髮亮,棕色的眼睛炯炯有神。最顯出眾的是他的牙齒。那時,鄉下的牙醫少得可憐,而他們的技術,與其說是補牙,還不如說是拔牙。因此,很少有哪個成年人能牙齒齊全,而剩下來的牙齒也毫無美觀可言,歪歪斜斜的,加上煙酒的長期熏陶而泛著黃色。但阿諾的牙齒卻完美到了極點——潔白、整齊、勻稱。第一次看見他的女人總會備感失落地走開,心中責問為什麼自己結婚前見不到這樣的美男。阿諾並不是沒意識到自己對女性顧客的魅力。(事實上,後來的調查證實,他之所以被迫從以前工作的村子轉來這裡,就是因為與那個村子村長的妻子關係曖昧。)但是,他是生意人,如果沖顧客微笑能讓生意紅火的話,那他就微笑好了。這很正常。另外,他也是一位善良的肉販,肉剔得恰到好處,血腸和灌腸塞得圓圓的,非常充實。他切肉也很大方,總是只多不少,另外還會白送髓骨。白送髓骨!一直都是這樣。當他為顧客遞上疊得整整齊齊的粉紅色蠟紙袋,也就是那種印著他名字和快樂的小牛的蠟紙袋時,他的微笑簡直燦若陽光。僅僅在第一年,經過一個冬天和春天,他已名聲遠播。村民們發現自己吃到的肉比老肉販在的任何時候都多,而且肉也更好吃。他們這麼說時,他們的妻子也會點頭同意。是的,她們會說,新來的肉販改變的東西可真不少,村子有了他可真好。有的妻子坐在餐桌前看著對面的丈夫,經常會不自覺地進行比較,結果發現自己想的是年輕的阿諾,而想的東西卻與他的專業技能毫無關係。比如,你看他那肩膀!還有那牙齒!六月底,熱浪降臨,麻煩也隨之而至。村子坐落在一座小山上,朝南的石頭房子似乎吸收了全部陽光,熱氣到夜晚也無法散去。在家裡,人們關上百葉窗,來阻隔熾熱的陽光和持續的高溫,但是商業機構就沒有這麼幸運了。他們透亮的櫥窗無法隔絕熱量,只能任其蔓延。為此,阿諾只好以改變工作方式來應對。他將所有容易壞的東西從櫥窗轉移,取下了經常放在那兒的香腸,切好肉,還寫了一個通知,好讓顧客知道肉放在屋子後面冷藏的地方。當然,賣肉人自己也要避開炎熱。到七月初,阿諾身上只剩下了更實用的工作服,換下了他常穿的粗帆布褲子和厚厚的運動棉衫。他還系著圍裙,那白色(雖然經常血跡斑斑)的圍裙很長,幾乎遮住了他大部分身體。但圍裙裡面,他只穿了一條黑色舊運動短褲,緊緊地裹住臀部,腳下穿著橡膠底的木屐。阿諾本就興隆的生意這時變得更火暴了。懸挂在櫃檯後面的肉賣得最好了。取肉的時候阿諾必須轉過身去拿,這樣他後背和大腿上發達的肌肉就會暴露在等候的顧客面前。女顧客們更喜歡直接去櫃檯後面的冷藏庫買肉,因為這樣就可以與這位可愛的、幾乎全裸的小夥子挨得很近。阿諾的顧客們的外表也起了不小的變化。夏裝和化妝品,甚至還有香水,取代了平常的裝束。當地理髮師也因此而生意興隆,外來的遊客會以為那些去買肉的女土們是去參加什麼集會或盛典,當然這種想法應該得到原諒。至於丈夫們,那些注意到以上變化的丈夫,會把一切歸咎於炎熱的天氣。不管怎樣,妻子對他們照料得很周到,她們因為自己的內疚感而對丈夫們倍加殷勤,所以丈夫們應該沒有什麼怨言。七月依舊是酷熱難耐,乾熱的天氣一天天在延續。貓和狗彷彿也都盡釋前嫌,去共享一片陰涼,老實地待在那裡而不相互爭鬥了。田野里,瓜已快熟了,汁液比歷年都飽滿。葡萄藤上的葡萄也被曬得發燙。山頂上的村子也繼續沉浸在熱浪之中。雖然生意紅火,但對賣肉人來說,這段日子也特別難熬。他發現,在這個封閉的小社區里難以很快交上朋友。即使像他這樣一個僅僅是從十六英裡外的地方來的新人,仍會遭遇到鄰里們彬彬有禮的戒備。他還處於被考驗之中,而這種考驗往往需要幾年。不管是什麼,都不能在現在改變他這種外來戶的身份。還有個事比較煩,由於太忙使他沒有時間去阿威格農去旅行,那裡燈光比這兒明亮,社交機會更多些。每天他日出而作,從肉鋪上面的狹小的卧室下來,擦擦地板,在地上撒下新的鋸屑,把死蒼蠅弄出窗外,往貨架上上肉,磨好刀,趕在顧客到來之前迅速喝杯咖啡,最早的顧客不到八點就會光臨。中午到下午兩點之間,周圍的世界處於休眠狀態時,他卻要上貨。因為街道狹窄,批發商的汽車進不來,這工作只能由他來完成。下午的時光是漫長的,而傍晚則是最忙碌的時刻。阿諾在七點鐘之前很少能關上店門,然後還要面對一大堆灰色表格進行核算:一天的流水,供應商的發貨單,要求嚴格檢驗的官方衛生證,關於他的銀行貸款的抱怨。這樣的工作量對他一個人來說,確實很沉重。他常常為此自言自語,他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一位妻子。八月上旬,他有了一位妻子,但不幸的是那並不是他的妻子。這女人比他的大多數顧客年輕,比她自己的丈夫小整整十五歲。她的婚姻顯然不是由自己來選擇的,父母之命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因為兩家的葡萄園在村子下面的山坡上相連。還有什麼能比血緣、家庭和土地都緊密結合更令人滿意的事呢?顯然,這個婚姻的設計用心良苦,總體上節省了拖拉機、肥料、葡萄酒和勞動力,的確是個不錯的主意。於是定下了結婚的日子,大家都開始攛掇男女雙方發生愛情。新郎是一位溫和的中年人,沒什麼野心,對婚姻也很滿意,因為他不用再依靠母親了。有人為他做飯補衣,在漫長的冬夜為他暖床。未來他還將繼承兩座葡萄園,還會有孩子們。生活是美好的,他很滿足。但是,一旦婚禮的熱鬧勁一過去,接下來是瑣碎而現實的日常生活。年輕的新娘於是有了失落感。她是個獨生女,從小被嬌慣壞了,現在作了妻子,需要承擔妻子的職責:管理家務,計劃好生活,服侍好那位飢餓、勞累的丈夫。而丈夫的衣服上總是沾滿硬泥塊,還喜歡脫下鞋子看著報紙度過整晚,幸福變得單調而沉悶。她認真考慮了未來,覺得一輩子的勞作很乏味無聊。因此,她開始去肉鋪尋找快樂,就並不令人奇怪了。她總是算好下午可能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去。在她的生活中,他是一個難得的亮點,總是面帶微笑,使她情不自禁地去注意他。在他簡單的夏裝下是男人誘人的體魄,他體格健壯,不像她骨瘦如柴的丈夫。他皮膚泛著紅色,圍裙的頂部露出一叢濃密的黑毛。無須言語,事情就在一天下午自然而然地發生了。阿諾正在包豬后臀尖,兩人肩並肩站著,距離近得能感到對方的體溫。後來他們去了樓上的小房間,他們都一身大汗,脫下的衣服扔在了地板上。她離開肉鋪的時候面似桃花,興奮得忘了櫃檯上的肉。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捕風捉影本是小村子的嗜好,街上開始有了流言蜚語,就像陽光穿透薄霧一樣一點點滲透到人的意識之中。這種消息,婦女們總是知道得最早。在那個下午以後的幾周里,阿諾明顯感到顧客們更加活躍了,買肉時與他的空間距離也越來越近。顧客們以前僅用於付錢和取貨的手,現在卻多了一項工作,就是儘力多接觸阿諾的手指。那年輕妻子開始定時在午後兩點來,然後就隨手關上門發出信號。而其他人也選好了不同的時間,跟著進來。阿諾明顯瘦了,但他充滿了成就感。不知道是誰最先喚醒了一直蒙在鼓裡的丈夫們。也許是村裡最老的老太太之一,她生活的一大樂趣是揭露她看到的每一個不正常的現象;也許是一位受到阿諾冷遇的妻子透露出去的,因為她從沒機會參觀那間黑暗的、肉味撲鼻的卧室。不管怎樣,這消息開始了傳播,並最終傳到了丈夫們耳中。於是盤問便在夫妻床第之間進行。妻子當然否認,但丈夫不信。丈夫們彼此印證著自己聽到的消息,結果他們發現他們是同一家悲慘俱樂部的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