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文稿
第5章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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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樓礎的雄心鬥志消失大半,又開始懷疑整個計劃能否實現,好在馬、郭兩人沒有催促,他也不必著急。
中秋一過,誘學館里突然忙碌起來,誰也不知道為什麼,東宮居然對這些不入「正道」的學生產生興趣,邀請他們十日之後前往千紫湖一聚,還出了道題目,要求每個人寫一篇經世致用的文章,由東宮一評高下,甲等三人將獲殊榮,直接到太子面前陳述己意。
太子剛剛七歲,估計看不懂文章,但這不重要,若能取得東宮官吏的常識,無異於得到一條上升的通道,等待多久都值得。
聞人學究最近也比較懶惰,藉機給學生們放假,自己偷幾日清閑。
樓礎沒有回家,留在館里寫文章,他心中早有想法,一揮而就,寫成一篇草稿,打算過兩天再潤色一下,就可以交上去了。
一回頭,樓礎看到一張笑嘻嘻的臉。
「樓公子的文章……寫得真是好啊。」周律贊道。
「過獎。」樓礎站起身,擋住墨跡未乾的紙張,這才發現,其他學生都已經離開,只剩下他和周律。
周律很不識趣,試圖繞過樓礎,「讓我看看你的文章,大家探討一下。」
樓礎站立不動,周律探頭看了一會,「用……民……以時,嗯,好題目……」越讀越費力,周律縮頭回來,退後兩步,笑道:「樓公子,不是我亂說,你寫這篇文章有什麼用呢?」
樓礎身受禁錮,文章再好也沒用,用不著別人提醒,他從來沒忘記過這件事,轉身收起草稿與筆墨,「為人臣者,唯求殫精竭慮,無愧於心,不問有用無用。」
「呵呵,當我的面說這些……你應該將這幾句寫在文章里,東宮肯定喜歡。」
樓礎收拾妥當,夾起書箱,道聲告辭。
周律不肯讓路,臉上笑得更加諂媚,「樓公子,別走啊,你的文章已經寫完了,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一塊喝酒去吧,我家裡有一壇剛從番邦送來的好酒,咱們煮酒論文章,豈不妙哉。」
樓礎小時候受過周律的欺負,現在可不怕他,「沒興趣,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忙。」
周律見討好不成,直接道:「我要買你這篇文章,你開個價吧。」
「去找別人。」
周律搖頭,笑道:「必須是你,咱們這些人當中,就數你和馬維的文章最好,聞人學究從來不夸人,但是看你倆的文章時,經常點頭,大家都看在眼裡。」
「那你去找馬維。」
「嘿嘿,馬維這個人眼高於頂,總當自己是梁國帝胄,不好打交道,不像樓公子這麼隨和……」
「隨和」的樓礎閃身繞過周律,大步走出學堂,不管後面怎麼叫喊,他都不肯回頭。
家中無人,樓礎取出草稿,再度潤色,感覺不錯,相信十日之後的東宮評比中,這篇文章必然名列甲等,至於能不能見到太子、能不能帶來官場上的好運,他並不在意,這是他的原則之一:寫文章時絕不含糊。
次日一早,馬維派人過來相請,特意提醒樓礎將文章一同帶來。
「煮酒論文章」這種事要挑人,樓礎欣然前往,一到馬府,立刻交換文章拜讀。
「辨忠奸、定尊卑、明賞罰、行黜陟、遠佞幸,馬兄真夠大膽的,這五項條條直指本朝弊端。」樓礎贊道,對自己的文章不那麼有信心了。
馬維淡然笑道:「都是些老生常談,本朝、前朝,哪一朝沒有這些弊端?倒是礎弟的文章——你真要照這樣交上去嗎?」
「當然,『用民以時』更加老生常談,沒什麼過分的吧?」
「哈哈,換一個朝代、換一位天子,礎弟的文章都不過分,我還要說它陳朽不堪,但是放在本朝,就是過於大膽了。當今天子好大喜功,征戰不休、興建不停、調發無盡,最不愛聽『用民以時』四個字。礎弟應該還記得,去年的一個官兒,就因為在奏章中寫了幾句『體恤民力』的話,就被貶官,皇帝不解氣,事後又派人去打了他幾十棍。」
「侍御史駱大人?我記得,可我沒有官職,東宮也不是皇帝,而且——有些東西越是留在心裡,越是毫無價值。」
馬維收起笑容,「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無法接受禁錮,並非臣不忠君,而是君不用臣,何況咱們並非天成朝的臣子,滿腔志氣無處發揚——礎弟想好了嗎?」
樓礎點點頭,「郭時風……可信嗎?」
「我認識他許多年,可以為他做擔保。郭兄出身寒門,志向高遠,可惜朝廷不愛人才,令他走投無路。」
「好,但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接近樓中軍。」
「明白,這種事情急不得。」
「還有——」樓礎覺得這一點很重要,「不要再加人了。」
「礎弟放心,只有咱們三人……不對,還有一位仗劍行俠的豪傑,待到時機成熟,我會向礎弟引見。」
兩人又聊一會,馬維轉身從柜子里取出一隻包裹,放在桌上打開,露出裡面的金銀珠寶,笑而不語。
樓礎有些困惑,「馬兄這是要收買我嗎?好像……不夠多啊。」
相對於刺駕的危險,這點財寶的確顯少。
馬維笑道:「你我君子之交,重的是情義與胸中一團志氣,什麼時候論過這些身外之物?此事泄露,你我性命難保,此事如成,自有榮華富貴。這點東西,是給礎弟用來打點大將軍府上下人等的。」
雖說是大將軍的兒子,樓礎在家中卻沒什麼地位,想要靠近兄長樓硬,的確需要金銀開道。
樓礎沉吟未語,馬維解釋道:「這不是我和郭兄的錢,我倆都很窮,這是廣陵王送來的一份薄禮。」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廣陵王……」
「礎弟不看好廣陵王?」馬維笑了,將包裹結好,「廣陵王禮賢下士,眾望所歸,先帝在世時就曾屢次動過改儲的念頭,可大臣們堅持傳子不傳弟,才讓當今天子登基。這些年來,廣陵王深受猜忌,不得不外出江東。如今麾下有十萬精兵,振臂一呼,大事必成。」
樓礎緩緩搖頭,「天子忌憚廣陵王這麼久,對他不會毫無防範。」
「所以才要一次刺駕,內外響應。礎弟不必擔心,你只需要探聽天子行蹤,其它事不用你出面,萬一事敗,我也盡量不牽連到你身上。」
樓礎正色道:「我若有怯意,早已報官,馬兄這時候怕是已在獄中備受拷問了。成事需勇,謀事需怯,事先不想清楚,臨機必敗。」
「我知道礎弟不是膽怯之人。」馬維拱手表示歉意,「否則也不會拉礎弟下水。請礎弟放心,郭時風、廣陵王那邊,我會小心看顧。」
樓礎想了一會,將包裹推回去,「暫時還不需要。」
馬維也不堅持,「放在這兒,礎弟隨要隨拿。此事——算是定了?」
「再等等,我若能順利接近中軍將軍,此事才算定下來,若是無果,就是我幫不上忙,請馬兄再尋高明。」
「天下雖大,知己難尋,沒有礎弟參與,我也退出,讓郭時風替廣陵王再找刺客吧。」
樓礎吃過飯後告辭,馬維送行時忍不住道:「礎弟那篇文章……別惹出麻煩來,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
樓礎笑了笑,沒給出回答,對他來說,認準的事情極少會改變,正因為此,身邊朋友不多,與家中親人來往稀少。
今天,卻有人非要與他「來往」。
周律帶著兩名僕人登門拜訪,已經等候多時,樓礎家中的老僕認得這位周公子,因此迎進門來,端茶送水,侍候得頗為周到。
樓礎很意外,「你怎麼來了?」
周律起身相迎,好像這裡是他的家,拱手笑道:「同窗多年,竟然第一次來貴府拜訪,樓公子莫怪。」
樓礎命老僕去燒水,放下書箱,說:「我的文章不會送給任何人。」
「不是『送』,是『賣』,瞧,錢我都帶來了。」周律指著桌上的一隻盤子,上面的銅錢高高摞起,像是一座小山。
樓礎心中大怒,正要連人帶錢一同攆走,突然改變主意,「你真想要我的文章?」
周律大喜,馬上道:「要,樓公子覺得錢不夠的話,我再加。」
「你怎麼就認準了我的文章?」
「我不是早說過嘛,咱們這些人當中,數你的文章最好。館里的幾位學究曾經一塊評論過,說是歷年來的學生當中,樓公子、馬公子,還有一位已經離館的郭時風,最為優等,可稱是『三傑』。可惜時運不濟,三位都難有出頭之日,所以我想……」
周律隨口一說,樓礎心中卻是一震,學究們所謂的「三傑」,竟然正是陰謀刺駕的三個人。
樓礎取出文稿,「拿去。」
周律立刻接到手中,臉上興奮得放光,「樓公子夠義氣,錢你收下,以後缺錢花,儘管開口就是。」
樓礎搖頭,「錢你也拿走。」
周律困惑不解,「不要錢……你要什麼?」
「什麼都不要,我只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受到公平對待。」
周律皺眉想了一會,恍然大悟,「哈哈,樓公子放心,只要署上我的名字,這篇文章必中甲等。沒什麼說的,你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等我飛黃騰達,必然不忘這份交情。至於這些錢……」
「你不拿走,我也會扔出去。」
「既然樓公子這麼說了。」周律將文稿收入懷中,叫僕人進來端起一盤銅錢,又向樓礎道:「一塊喝幾杯吧。」
「今天沒興緻。周公子慢走。」
周律已經拿到文稿,無意逗留,笑道:「那就改天,告辭。」
樓礎在家枯坐,想要再構思一篇文章,慢慢地思緒偏移,居然真想出一個接近三哥樓硬的法子來,只是有些冒險。
「人生在世……」樓礎喃喃道,覺得沒什麼事情會比刺駕本身更冒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