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的殺手》第二章3?(1)
夜裡兩點。開學一個多月了。開始有些抱怨和後悔的心態,已經有些壓抑不住了。走了不止500米,還是同樣的墨綠色,山坡的遠遠近近、上上下下都是,都是一樣濃厚的墨綠色。所有那些本來能在白天的陽光下彼此區分出來的種種不同的甚至各自都會有自己獨特名稱的橡樹、榆樹、樅樹、槭樹、楊樹、雪松,甚至包括不多的幾棵柳樹,雖然都是綠色,卻像是專門賣顏料的店鋪里賣的綠色顏料,可以分成淡綠、湖綠、蘋果綠許多種。而眼前的這些樹木的綠色和其他建築物的顏色,都已經在氣息微薄的月光里,強制性地統一成了某類特殊電影中典型的色調。在一剎那的閃念中,莫寧幾乎要找個合適的地點停下來,看一看夜間湖水的情況,但還是有所顧忌地打消了這個不合時宜的念頭。因為她已經開始抱怨自己了,鞋的某個部位,沒有按她的預想那樣,已經越來越明顯地抵觸著自己的腳底。有些天真而孩子氣地被白天溫暖而持續的假象蒙蔽的後果,正隨著從山頂慢慢運動下來的冷風,一點點在她暴露在外面的雙臂和小腿上變得明顯尖利。不該在電腦房裡呆這麼久啊,雖然你查到了很多資料,而且它們會在明天早上"GlobalMediaCulture"的課上為你帶來馬文特老師一個難得的略帶鼓勵性的點頭和隨之而來的微笑,但最重要的問題是,莫寧覺得自己不該選擇這條路啊,想順便看一看這個在白天帶給自己無限新鮮空氣和有限的樹陰的地方在夜空下的模樣,這個心態完全可以理解甚至是值得鼓勵的,但在校園裡這條岔路是很偏僻的,當然也沒有路燈。莫寧完全忽視掉一種在自己身後出現不斷迫近的腳步聲的可能性,而現在,這種腳步聲正越來越有力,越來越穩重地從她身後墨綠色的黑暗中有節奏地傳過來。夜裡兩點的山坡,仍然保持著最基本的活力,莫寧的大腿有些酸疼,她僵硬地保持著自己原有的運動頻率的同時,也十分甚至有些過分的警覺地注意到了樹葉在臨睡前的地活動,大量的松鼠夜餐時興奮地抖動著臉頰,甚至一些在白天被屁股或鞋子壓彎了的草或低矮的枝葉,也正邊喘著氣,邊舒展著腰身。在這樣充滿了活力的半山坡上,有些突兀,有些令人懷疑,當然也不乏勇氣地停下來,面對可能到來的一切,這對於此時的莫寧來說,還太強硬、太血腥、太暴力。讓她再走一走,繼續呼吸夜晚新鮮的空氣吧。離圖書館不遠的州政府已經被遠遠地拋在身後了吧,如果她轉過身,她就可以看見那座像白宮一樣的建築物仍然是燈火通明的,在那裡應該十分安全,那裡該是這個不大不小的大學城現在最安全的地方吧。還有這個狹長的湖的一角也平和地躺在山腳下,該是和她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時,也就是從芝加哥開來的大巴上下來的時候,一樣地搖曳著微光的。圖書館也該關了,畢竟已經兩點了,不過一樓的大廳和自習室還是亮著燈,而且會亮一整夜的。對啊,如果莫寧現在回過頭,都會看到的,甚至還會看到從山腳匍匐上來的這條碎石路,在月光的作用下,它是現在這座小山坡上最明亮的一條線。這條帶著光亮的線會一直延伸到她的腳下,溫柔地觸摸著她每一次腳的落地。不過莫寧現在不會回頭的,甚至不打算想像她回過頭會看到的情景。這對於她太艱難了。只是那一聲聲迫近的腳步,像一聲聲隱約的召喚,誘使著她不無一相情願地想像著帶來這樣腳步聲的一對黑色的靴子,也可能是拖鞋,上面健壯的雙腿,敞著扣的大號襯衫,多毛的手,還有那張她可能永遠也不想看到的恐怖的至少也會是偽善的臉。黑暗和伴隨黑暗而來的莫名的恐懼,似乎成功地粉碎了這位年輕的小姑娘每一次想要拐進岔路的企圖。並不明智,不是嗎?每一條岔路都會很快地結束--這是一個很小的山嘛--或結束在某一座看起來比黑暗更可怕的古老建築物前,或結束在某棵巨大的、年老的、有某種歷史意義或紀念價值的大橡樹下,路邊的金屬標誌會告訴每一個來到這裡的人,這棵大樹是某一位對於這個學校,對於這個城市,或是對於這座叫巴斯康姆的小山丘的存在付有某種責任的大人物,比如巴斯康姆先生,在某一年,比如1895年,親手種下的,就在這兒,某一條岔路的盡頭,親手種下的。而你知道,然後就沒有路了,你走到盡頭了,那個留下名字的人物,即使還活著,即使每年還會來這個湖邊度過宜人的夏天,也不會來幫你的。莫寧發現自己的腦子有些亂了。她已經成功地又走出了200米了,她幾乎已經站在山頂了。在山頂,如果她能夠稍稍地停下來,她會看到湖,湖的全景。對的,整個城市觀賞湖景的最理想的地方,市政府在50年代終於決定立一塊並不起眼的牌子,告訴遊客們,不要再找了,這裡就是觀賞湖景的最佳之地,找個地方坐下來,享受一下麥迪遜的誘惑吧!不過,莫寧發現自己的腦子有些亂,事實上是越來越亂了。因為顯然後面那位腳步製造者,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彷彿山頂就是他最後的目的地,是他忍耐的極限。不斷加快的頻率,讓人能夠想像到腿部肌肉不斷加大的運動幅度,伴隨著的有力的雙臂擺動,當然也有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把雙手插在腰上,或撐在腿上,彷彿在幫著大腿用力,誰知道他會是哪一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