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孟老夫人待董蓉極為親近,才見兩面就要離別,自然很是不舍。她拉著董蓉說了足足一上午的話才肯放人,末了又送了一盒阿膠和一株百年老參給董蓉養胎用。
董蓉自覺過意不去,因此回到青縣後又派人給老太太送了很多草編物件和兩箱松花蛋作為回禮。
【第七十五章寄信相思盼團圓】
啟程的這一日早晨,露珠尚未蒸發乾凈,十幾輛馬車就離開軍城南門,很快來到了十里長亭。
孟老爺子已是早早擺了酒席,楊先生下車同老友喝了離別酒又說了好半晌話,這才揮淚道別。
兩人都快到知天命的時候了,雖說兩地相隔不遠,但相見終究不便,若是閻王爺一時缺人下棋,早些召去一個,那許是就再無對坐歡飲的時候了。
半醉的楊先生躺在馬車裡彈起三弦琴,琴音充滿了孤寂與不舍之意,惹得後面跟隨的弟子們都是心情沉重。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世上總有些道理在書本上是學不到的,也總有些事無法預料,就如同他們這次軍城之行本以為不過是人生里一個小小的旅行,最後卻教會了他們什麽叫胸襟,什麽叫堅持……
董平與姊姊同車,這會兒聽著琴聲沒有感懷太多,反倒擔心姊姊被吵醒。好在董蓉昨夜睡得晚,這個回籠覺足足睡到中午宿營才醒來。
車隊選了個湖邊停下歇息,姊弟倆坐在車廂遮擋的蔭涼之處,一邊欣賞這湖光山色一邊吃著午飯。
董蓉見青花碗里裝了大半白生生的麵條,麵條上又整整齊齊擺著汆燙過的野菜、醬肉絲還有細細的蔥花,只看著就清爽引人食慾,於是問道︰「紫竹,這麵條給楊先生也準備一份吧。」
紫竹正往桌子上擺鹹菜碟子,聞言笑道︰「夫人,平少爺早就讓我送過去了。」
董蓉挑眉打趣弟弟,「哎呀,還沒娶到人家閨女呢,這就開始孝敬岳父了?」
董蓉立時紅了臉,慌張的四處張望,生怕被同窗們聽到,「姊,我……我是怕天氣熱,先生年紀大了沒胃口……」
「好了,姊不說,」董蓉把自己碗里的肉絲撥了一半給弟弟,趕緊岔開話,「先生若是不嫌棄,一路上的飯食就由咱家張羅吧,只不過紫竹要挨累了。」
紫竹笑著應道︰「夫人放心,我不累,一隻羊趕著,兩隻羊放著,不過是隨手……」小丫頭說到一半才發現這話有些不妥,慌忙擺手解釋道︰「夫人,我說錯了,您可不是羊……」
董蓉和董平笑得差點歪倒在草席上,紫竹憋紅了臉還想再說什麽,張管事卻是引著一個牽了馬的少年走過來,紫竹見狀,趕緊藉口還有活計就跑掉了。
張管事疑惑道︰「怎麽我一來,這丫頭就跑了,她可是犯了什麽錯?」
董蓉扯了帕子擦擦眼角,擺手笑道︰「沒有,我正慶幸當日把這丫頭領回家來,實在是賺了大便宜。」
張管事暗自歡喜主子心情正好,哪敢再耽擱,直接稟告道︰「夫人,老爺又派人送信來了。」
董蓉聞言愣了愣,繼而坐正身子道︰「哦,是嗎?」
張管事趕緊示意丙三上前行禮,丙三倒也實誠,直接跪了下來,又把一個信封雙手捧上前。
董蓉見他如此行事很是驚異,她雖然在這裡生活了許久,但靈魂深處依然留有前世的痕迹,平日里四季園上下相處又親近,對於這些主僕尊卑並未太在意過。這會兒突然見得同自己弟弟一般年紀的少年如此恭敬謙卑,一時還有些不適應。
董平見姊姊半晌沒有接過信,還以為她在惱姊夫沒有跟著同來軍城,於是趕緊幫忙接過,笑道:「姊夫這是惦記姊姊多日未歸了吧,要不要我寫封信告訴他,我們再有幾日就到家了?」
董蓉回過神來,這才想起當日為了不讓弟弟擔心,她還未曾同他仔細說起過傻柱之事。趕緊收了信封,她笑道︰「先吃飯,下午閑暇之時姊姊同你說些事。」說完,她又看向張管事,吩咐道︰「張叔,這孩子遠路趕來,怕是吃了很多苦,你讓紫竹給這孩子好好做些吃食墊墊肚子吧!」
「是,夫人。」張管事應著就要帶丙三下去。
可是丙三卻不肯起身,眾人都是滿臉疑惑的看向他。
董蓉問道︰「你還有事要說嗎?」
丙三點頭,一字一句說道︰「我們少爺說,他很喜歡錶小姐燉的冰糖銀耳羹。」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董蓉卻是微微眯起了眼睛,冷笑道︰「我知道了,你去歇著吧。」
丙三這才起身,隨著張管事走遠了。
董平還想問什麽,卻被姊姊催著端起了面碗。
很快,眾人都吃過午飯,車隊再次上路。
董平心裡的好奇泛濫,又怕擾了姊姊午歇,於是手裡攥了本遊記打發時間,可惜過了小半時辰還沒翻上幾頁。
董蓉哪裡睡得著,一直半眯著眼睛盤算如何同弟弟說傻柱隱瞞身世之事,但躲是躲不過的,還不如早些解決,這般想著,她就睜了眼睛,仔仔細細把事情說了一遍,最後嘆氣道︰「他如今是中山王世子了,再不是曹家的傻小子,不是……罷了!」
董平這會兒已是完全愣住了,就連手裡的茶水灑到衣衫上都恍然未覺。他實在沒想到,當日楊夫人聽到的那些傳聞都是真的,甚至還事關皇家血脈,但驚訝退去之後,隨之而來的就是狂怒,恨不得抓了那人痛打一頓。
即便有天大的委屈,讓他不得不隱瞞真實身分、隱瞞自己不是傻子的事實,但姊姊是他的妻子啊,日夜相伴,甘苦與共,從未慢待他半分,難道哪怕一點點都不能透露嗎?
可惜,任憑他心裡怒火高漲千萬丈,但目光掃過姊姊隆起的腹部時卻立刻冷靜了下來,他的外甥……不能沒有親爹!
董蓉等了半晌不見弟弟氣惱或怒罵,於是半是奇怪半是擔心的問道︰「平哥兒,你怎麽了,可是氣得狠了?」
不想董平卻恍如沒有聽到一般,抬頭直直盯著她的眼睛,反問道︰「姊,他回京都之前,可曾說過要棄你另娶?」
董蓉被弟弟盯得有些心虛,老老實實搖頭道︰「沒說過。」
「他可曾說過,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血脈?」
「沒說過。」
「那我為什麽要惱他?」
「呃,」董蓉被弟弟逼問得無力招架,緩了半晌才皺著眉頭反問︰「他一直在欺瞞我們,難道你不生氣?你對他那麽好,他興許在暗地裡笑話你才是真正的傻子!」
「那又怎麽樣?只要他還像以前對你那般好,我就不惱他,只要他對我外甥好,我就原諒他!」
「可是,可是……」董蓉實在沒料到弟弟居然不是同自己站在一條戰線上,她忍不住高聲嚷道︰「可是,他回京都去了啊!你沒聽到方才那送信之人說什麽嗎?這才回去幾日就跑出來個擅長做羹湯的表妹,誰知道再過一陣子,是不是又會跑出什麽擅長女紅或者彈琴的表姊啊?他既然能騙我一次,就能騙我第二次,他的話根本不能信!」
「你既然擔心,為什麽不去京都親眼看看?這般因為一次過失,就再也不肯相信姊夫,未免有些不公平。再說他也不是故意要欺瞞我們,事關性命,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憑什麽我要追去,為什麽不是他回來?」
「因為你肚子的孩子,因為我的外甥不能沒有爹!」董平想起自己小時候同姊姊受過的那些苦痛,忍不住紅了眼圈,哽咽著繼續勸說︰「姊,為了孩子再相信他一次,再努力一次吧。沒有娘的孩子可憐,沒有爹的孩子也不會過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