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蘭池——」
他推開洞房的門,卻只見到那一襲紅衣的女子安然躺在床上,了無聲息。興許是因為暖室,她的面色紅潤,唇角還噙著一抹笑意,這不改往日的美艷容色,彷佛她只是悄然睡著了一般。
見狀,陸麒陽的腳步忽然趔趄了一下,他沒想到,他還是來晚了。
再多的言語,在此時也都是無用。
他慢慢走近那床上的女子,用微顫的雙手輕撫她的面頰,碰到她後他才發覺,雖然她面色紅潤如昔,可她的肌膚卻是僵硬冰冷的。
「早知如此……」陸麒陽顫著聲,俯在她的額上,喃喃道:「昨夜……我便該不顧一切帶你走。」
說罷,他悄悄低下頭去,淺淺地吻了一下那已死之人的額頭。
他的表情忽而麻木起來,彷佛一個行將就木、喪失了全部生機的老者。可他當是個鮮活的年輕男子,不該露出這般空洞灰暗的神情。
「陸麒陽,她是太子妃,容不得你放肆!」陸兆業冷冷的聲音自後傳來,繼而便是他的冷笑聲,「陸子響費盡心機都得不到她,你陸麒陽又如何來與孤爭?!」
夢中的沈蘭池忽而覺得心口一緊。
她很想張開嘴,對陸麒陽大喊一句「快些逃吧,陸兆業是個多疑之人」,可她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只能眼睜睜看著陸兆業漸漸走近了陸麒陽的背影……
再之後,她離開了那夢境,陷入黑甜的沉睡之中。
沈蘭池醒轉時,已是微光初透的晨間了。
窗欞間漏過幾許明色,隔著窗紙,不遠不近地傳來幾聲輕快的啾啾鳥鳴,頭頂的淡色紗帳上,一隻瑞鶴展翅掠過霄漢。
她用手揪緊了薄被,另一手則不由自主地落到自己的額上,慢慢地撫著。
昨夜夢中的場景又浮現在她眼前,明明那只是個夢罷了,她卻覺得額間灼熱無比,彷佛還能察覺到陸麒陽落下親吻時的呼吸。
「只不過是個夢罷了……」她用手背掠過額間,如是喃喃自語著。
既是夢,又何必庸人自擾?
時間已然不早,沈蘭池喚來丫鬟梳洗更衣,方在自己房間用了早膳,她的兄長沈庭遠便來了她房裡。
沈庭遠今年二十齣頭,生得如一竿修竹般,瘦削挺拔,滿身文人書卷氣,他自小跟著祖父沈瑞習字讀書,性子略有些文弱。
與二房那幾個野心勃勃的堂兄不同,沈庭遠平素只愛舞文弄墨,於仕途上並無什麽大志,只不過,他是沈家長房男丁,必然是要肩挑重任的,故而,沈大人特地活動了一番手腕,在朝中給沈庭遠撈了一個禮部侍郎的位置。
「妹妹,為兄聽娘說……」
見到沈蘭池,沈庭遠說話聲音便有些吞吞吐吐起來,他是個性子溫吞,總是旁人推一下他才動一下,因此,在向來有主見的沈蘭池面前,他便顯得有些弱勢。
「為兄聽說,你對世子他……」
聽到沈庭遠好半天都說不完一句話,沈蘭池便接了下去,「是,蘭池覺得世子爺是個良人。」
沈蘭池知道,哥哥必然是受娘親囑託特意前來勸她的。
「妹妹,你還是別鬧了。」沈庭遠嘆了口氣,在她面前坐下,好聲勸道:「為兄知道,你一直不大喜歡世子。可他畢竟姓陸,日後你嫁入了東宮,也時時會見到他。你且收斂些,不可再作弄世子。」
聽到兄長的話,沈蘭池並不感到意外,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在幾日間改變家人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要想不嫁陸兆業,還需徐徐圖之。
沈蘭池眨了眨眼,對兄長說:「若是蘭池真對陸麒陽傾心相許呢?哥哥可還會勸我安分嫁給太子殿下?」
沈庭遠囁嚅了一會兒,道:「若是你真喜歡世子,那自然是你己身之幸福來得要緊。只是,世子平素貪玩,恐怕不是你的良人。」
「有哥哥這句話在,蘭池便放心了。」她點了點頭,笑吟吟答道:「蘭池心底有數,不會鬧得太過分。」
她愈這樣說,沈庭遠心底就愈沒底。
他這個妹妹私底下被寵壞了,一向沒有規矩,活像是個無法無天的壞小子,干出過許多根本不像大家閨秀會做的事情來,譬如女扮男裝調戲丫頭,又譬如偷喝爹私藏的好酒等等。
表面上看來,她是個儀姿端莊的麗人,私下卻是個令人頭疼的活潑性子,往往沈蘭池說讓他安心的時候,正是他最不能放鬆警惕的時候。
「二皇子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待他回來,陛下必然要替他接風洗塵。若是妹妹在這段時日出了什麽差錯,那可不好。」沈庭遠憂心忡忡地又勸了一句,「切記不可貪玩。」
聽到沈庭遠的話,沈蘭池忽而微微一驚。
光顧著想與陸兆業的糾葛,她竟然忘了這件事兒——四月始夏之時,代上南巡的二皇子陸子響終於回京了。
「二殿下幾時回來?」沈蘭池問。
「算算日程,也就這三四天的事吧。」沈庭遠答道:「別惹惱了娘,到時候又把你關在家裡。就算你哭天喊地,為兄也不會來放你。」
「噯,哪兒有的事?蘭池不是一向最聽話的?」沈蘭池笑了笑,顯然很不以為意。
她從前貪玩,常常被季氏禁足在家。小小閨房,百無聊賴,每次禁閉幾乎讓她快長出蘑菇來,只好變著法子求兄長帶她出去偷偷玩會兒。
只不過,後來的她找到了更有趣的解悶方式,便不怎麽求沈庭遠了。
沈庭遠又磨磨蹭蹭地交代了些話,差點讓沈蘭池也不耐煩起來,這才起身離去。
待房裡只剩下了自己,沈蘭池便倒弄起筆墨來,抓耳撓腮地想寫些什麽。
二皇子陸子響回京……
她記得前世時,正是在陸子響的回京路上,載著二皇子的馬車不慎翻落懸崖,讓陸子響落下半身傷,日後常常複發,做事多有不便,也白白讓陸兆業得了幾分便宜。
這一世,她才不希望陸兆業那個白眼狼再活得這麽順順噹噹。
當今聖上膝下有兩位皇子,皇太子陸兆業,二皇子陸子響,兩位皇子各有風姿,令人神往。
陸兆業的生母是德妃應氏,德妃體弱,在誕下陸兆業不久後便故去了,恰好沈皇后入宮數年一直未能有孕,陛下便做主將陸兆業記在沈皇后名下,將其當做嫡長子撫育。
陸兆業外貌俊朗,性子卻極疏冷,因為這份淡漠,他未得幾分陛下厚愛,與之相比,二皇子陸子響更受寵愛。
陸子響為貴妃柳氏所出,外祖家之顯赫,不輸安國公府沈家。
柳貴妃受寵,陛下愛屋及烏,所以二殿下自出生起便是寵愛非常。
數年後,陸子響果真不負眾望,出落為一名不驕不躁、能文能武的翩翩君子,令群臣交贊非常,常有人在私底下說,若非「嫡長不可廢」這條規矩,又兼之陸兆業身後有沈家鼎力相助,只怕陛下早就改立更親近的陸子響為太子了。
沈蘭池一邊想著,一邊落了筆。
她原本想寫個「陸子響」,可筆墨一成,她卻發覺自己寫了一個「陸麒陽」,頓時就有些懊惱,她便揉皺了那紙,隨手塞到了一旁。
【第三章改變二皇子命運】
過了幾日,便是二皇子陸子響回京的日子。
沈蘭池打定主意要陸子響全須全尾地平安回京來,因此在心裡盤算了許多事,這日,天才蒙蒙亮,她就換了騎裝要偷偷溜出門去。
臨到門口,沈蘭池卻聽到一聲嬌嬌的女子嗓音,「二妹,你這是去哪兒?沈家女子當以嫻靜為宜,像你這樣活潑好動可不好。」
聽著這聲音,沈蘭池便知道來人是誰了——她的堂姊,二房的沈桐映。
循著聲音望去,果不其然,不遠處的游廊里立著個穿著鵝黃衣裙的女子,眉眼間與沈蘭池有幾分相似,正是沈桐映。
這沈桐映平常看沈蘭池不大順眼,總喜歡找一找她的麻煩,但沈蘭池是個淺薄人,看人先看臉,只要對方長得漂亮,心底就已原諒了三分。
沈桐映模樣生得好,因此沈蘭池看著她便覺得賞心悅目,也不大計較沈桐映總是在找碴的事了。
「是是是,大姊姊教訓的是。」沈蘭池打了個哈欠,眯著眼,緊緊盯著沈桐映那如花似玉的臉蛋好一陣子,直盯得她一陣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