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看著沈桐映露出一副渾身不自在的樣子,沈蘭池輕笑了一聲,策馬出了府門,她一路賓士,晌午時分,在楚京城外的山道上遇見了陸子響的車馬。
看到陸子響的車隊安然無恙,沈蘭池心底略鬆了口氣。
一列衛兵身著輕甲、策馬慢行,踢踏的馬蹄聲在山間回蕩著。
為首的衛兵見著前面行來一騎裝麗人,仔細一看,見是安國公府的小姐,便速去稟報了馬車中的人。
未幾,車隊停了下來,馬車帘子一動,探出一名年輕男子的身軀,那男子模樣高挺,通身上下蘊含著貴氣,眉宇間卻無凌人傲氣,反而有幾分平易近人,正是二皇子陸子響。
「沈小姐?」陸子響笑了一下,面覆暖意,道:「你竟然提前這麽遠來接我?」
沈蘭池早就想好了來見陸子響的理由,她下了馬,先行禮,又從袖裡抖出一串古舊的銅錢來,掂了掂,道:「我是來替鎮南王世子爺跑腿的,他前幾日下了血本買了新寶貝,迫不及待想請二殿下看上一眼,鑒個虛實。」
陸麒陽是個出了名的敗家子,有些自以為風雅實則不大上檯面的愛好,譬如混跡在拍行、市井,買下所謂「地里挖來的前朝寶物」、「祖傳的舊時錢幣」,美其名曰藏品。只是他雖然愛買,也有錢買,卻沒眼力,十有八九都是被人當做冤大頭,狠狠宰上一筆。
好在陸子響對此頗有造詣,因此陸麒陽常常把自己買的玩意兒捧給陸子響,讓他幫忙鑒個真偽。
沈蘭池是沈家人,再怎麽說也不該與陸子響有所牽扯,若要說什麽「親自來迎接二皇子」、「關心二皇子安危」,那就顯得有些別有所圖了。
前一世,陸麒陽在二皇子回京前夕惹怒了鎮南王,被鎮南王一頓棒打後關在家裡養傷,出不了門,因此沈蘭池極放心拿他當藉口。
至於陸麒陽那兒怎麽圓謊嗎……
自己人,好應付。
「哦,是麒陽托沈小姐來的?」陸子響一撩身後車簾,疑惑道:「可麒陽恰好也來了,你們這是……說好的?」
陸子響身後的馬車裡,又探出個男人來,乍看倒是一位惹人面紅心跳的王孫貴胄,面龐俊俏、玉冠紫帶,可他手裡抓著一小把白果,衣領里落著白果殼,看著便有幾分不像話。
一見著陸麒陽那張臉,沈蘭池就懵了。
陸麒陽怎麽在這兒?!莫非是她的重生改變了一些事情的軌跡?
她愣了一會兒,心思立刻轉了起來,可無論怎麽想,心底都只有一個念頭:糟了。
陸麒陽可是與她最不對盤的人,他定會戳破她的謊言,再好好嘲笑她一番不可。
「麒陽,你要鑒東西,何必麻煩沈小姐跑一趟?」陸子響似有些無奈,笑說:「還是你又戲弄沈小姐了?這可不是陸家男兒所作所為。」
沈蘭池心底有些不安,陸麒陽可不是會任人欺負的老實人,為了不被陸子響責備,只怕他下一刻就要奚落她了,她都想到陸麒陽會說什麽了——
沈大小姐真是個騙人精!
她望了陸麒陽一眼,本來想給他使個眼色,讓他幫著圓謊,只是他也不看她,懶洋洋地一捻修長手指,把衣領里的白果殼挑了出來,這副散漫的樣子叫沈蘭池看了就著急。
「哦,沈小姐不來,麒陽倒還忘了這件事。」
陸麒陽挑完了白果殼,終於露出個無聲的笑來,那笑意似春日午後的陽光,叫人心底變得懶懶的,「先前和她吵了一架,便想捉弄捉弄她,讓她跑一趟腿。只是沒料到她挑了今天來,恰好在這兒遇上了。」
天塌了、地陷了!陸麒陽竟然替她圓謊了!
沈蘭池一驚,忍不住悄悄去打量陸麒陽,生怕認錯了人,可無論她怎麽看,他都和平日沒區別——那打著哈欠、倦眼懶抬,一副不正經的樣子,就是陸麒陽本人無誤。
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就是陸麒陽心底又有什麽小算盤了。
「既然世子在這兒,那這鑒錢幣的事也不急。難得天氣晴好,二殿下不如也牽了馬來,一道走走,賞一賞沿途山景?」沈蘭池問。
既然陸子響的馬車會翻落山崖,那改為騎馬就行了,再有意外,也好方便脫身。
身著騎裝的明麗女子巧笑嫣然,眼底眉梢透著一抹輕快,就算陸子響知道她是沈家的姑娘,也狠不下心來拒絕她。
陸子響看了她一陣子,心底頗有些惋惜,面上仍是笑道:「我還是坐馬車吧,就不與沈小姐一道了。」
沈蘭池是要嫁給陸兆業的人,他不應與她有太多糾葛。
自小到大,母妃不知多少次告誡他,「沈家人都是老狐狸」、「便是女子也狠毒,萬萬不可接近」,雖然可惜,卻也無可奈何。
陸麒陽見陸子響眼底有一絲惋惜,暗笑了一聲,隨即下了馬車,從衛兵手裡牽了一匹馬,道:「二殿下不來,我來。沈姑娘的騎術,還從未有勝過我的時候。」
眼看著這兩人並了肩,就要一道沐著暖陽走了,陸子響的心底忽而翻湧起幾分複雜之緒——沈蘭池是要嫁給陸兆業不錯,可若是三人待在一塊兒,想必大哥與母妃也挑不出話柄來數落他與沈蘭池。
於是,陸子響也上了馬,三人扯著馬繩,慢悠悠行在官道上。
陸麒陽的馬晃在最前頭,走得歪歪斜斜,連帶著後邊的兩人都得小心翼翼的,免得撞到了他,行了一段路,陸麒陽還在路邊的坡上摘了一朵半謝的碧藕色殘花,說是要贈給陸子響別在鬢間。
「這就算了。」陸子響連連拒絕,將話頭挑開,「先前麒陽不還說,想要買那幅《春山秀意圖》嗎?如今我直截了當的說了吧,市面上的那幅是仿的,不過仿的不錯,也值些錢,麒陽你下手時多少慎重些,省得被人坑了銀錢。」
「是,是。」陸麒陽應了,一雙眼望著不遠處的山。
就在此時,後頭追來一小隊衛兵,急匆匆的,滿頭是汗,原來是陸子響先前乘坐的那輛馬車出了事兒,馬匹忽發癲病,帶著馬車直直翻下山崖去了。
聽了這話,陸子響面色微青,幸好他跟著沈蘭池改騎了馬,要不然,現在的他只怕也在山崖下。
「最近天氣忽冷忽熱,馬兒常常鬧病。」陸麒陽開口道:「前幾日,沈小姐的馬車不也是如此?驚了馬,還險些衝到人家的宅院里去。」
「去仔細查一查。」陸子響微沉了臉,冷聲吩咐衛兵,待過好一會兒,他才恢復了平常笑意,對沈蘭池客氣道:「沈小姐,這次還真是託了你的福氣。」
沈蘭池做出微驚的模樣來,連忙道:「哪兒的話?自然是二殿下吉人天相。只是這馬為何忽然犯了病,二殿下還得好好查查。」
陸子響看到她微微發白的面色,笑容一緩,安慰道:「莫怕,無人受傷。」
路上出了這樣的事,陸子響也無心再欣賞沿途景色,他帶著一隊輕騎,朝著京城中去了。
待車隊走後,陸麒陽伸了個懶腰,對沈蘭池道:「人都走了,你可以老實說了,你今天又是打哪門子的主意,忽然跑出來見二殿下?京中誰不知道沈家與柳家是死對頭,我可不覺得你娘會准你這麽做。」
沈蘭池被問住了,但她並不回答他,而是挑眉反問:「那你先說一說,你怎麽突然來見二殿下?」
「我今兒個高興,來見我自家堂兄,怎麽,不準?」陸麒陽瞥她一眼,「沈大小姐的手,這是要伸到小爺家裡來了?」
「准了。」沈蘭池被他刺了一下,有些不高興了,秀眉蹙了起來,「我來見二殿下……是因著……嗯……」平素總是從容不迫的她,難得有了說不出話的時候。
「嗯?」
靜了一會兒,沈蘭池只得擠出個半真半假的理由,「我啊,如今不想嫁給太子殿下了。思來想去,我想,興許我和二殿下處得好些,我爹娘就會饒了我,不讓我嫁人了。」
聽到這話,陸麒陽愣住了,他皺著眉心,靠近再靠近,小聲地問:「蘭蘭,你魘著了?」他靠得太近了,彷佛下一刻就要咬到她的耳朵似的。
這麽近的距離,讓沈蘭池忍不住想起前世那落在額上的吻來,她有些惱,用手把陸麒陽推開,嚷道:「我好得很,你少湊上來,真惹人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