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蘭池。」
她聽聞熟悉的嗓音,立即撩起車簾,向外望去,只見陸麒陽騎馬佩劍、手牽韁繩,正是將要入夜之時,一道金紅殘陽低低穿過樓宇瓦閣,將他身形披上一層將暈未暈的金色,馬蹄下影子斜長,一直延伸到街對頭去。
「世子爺尋我何事?」沈蘭池低垂了眼眸問道。
「你父親那事……」陸麒陽斟酌了下言辭,問道:「可要我幫忙壓下?」說罷,他抬起眸光,眼中亮堂如星,似一隻搖著尾巴前來祈求主人愛憐的家犬。
沈蘭池微愕,頓時明白陸麒陽的想法,他以為此事乃二房為了爭奪家業所為,因而想要幫忙壓下京中紛紛流言,助她一臂之力
她覺得心中有一股暖流流過,之後不由得笑了,「不用了,這事兒是我做的。」
陸麒陽怔住,隨即明白她的用意,偏偏無奈的是,此時的他應當是「不知道後事、根本沒有重生過」的狀態,他只能裝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問道:「蘭蘭,你這樣做又有何用意?」
果真,沈蘭池嘆一口氣,故作困擾地道:「說了你也不懂。」
陸麒陽險些笑了。
他懂,可是他得裝不懂呢!
「我有些懂。」陸麒陽故意開玩笑道:「你這是急著嫁給我,所以想辦法令家中丟了榮華富貴,如此一來,即便我倆訂親,陛下也不會有所猜忌。」
沈蘭池聞言,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在你眼裡,我便是那麽淺薄的人?」
陸麒陽笑道:「玩笑話,玩笑話,蘭蘭莫要當真。」說罷,他一扯韁繩,調轉了方向,「我還要去軍營一趟,便不與你多說了。」
「這麽晚還去軍營?」沈蘭池微探出身子,「看來世子爺也是忙得很。」
「是啊,近來忙得很。」陸麒陽側過頭,朝她投來一道眸光,「這京城的天馬上要黑了,日頭一旦落下去,外邊便極是危險,你快回家去吧。」說罷,他馭著馬,悠然離去。
那馬蹄聲踢踢踏踏的,愈來愈遠,不知怎地,沈蘭池總覺得陸麒陽話中有話,好像是對那陸兆業的事兒知道些什麽,可若是再仔細點想,他只不過是說了句「天要黑了」,如今這時辰,也確實是要天黑了。
這傢伙,到底是不是重生了呢?
太子大婚在即,京城裡自是一番忙碌。
雖說那北方瘟疫的消息令人提心弔膽,但北方到底遠得很,反觀這東宮喜事,卻是切切實實發生在眼前的,因而京城人都等著湊熱鬧,沾一沾天家喜氣。婚禮還未到,民間已經傳開那將來的太子妃是如何貌美絕倫、身分高貴。
民間一片熱鬧沸騰,安國公府卻一點都不見喜氣。
沈辛固攜季氏到了父親的院子,仔細說了自己的打算,要將安國公府的家業交給弟弟打理,來日安國公府的名號亦交由弟弟繼承。
沈瑞正蹲在院中苗圃前侍弄一盆藥草,聽聞此言,陡然丟了手中剪子,喝道:「不像話!」
見父親暴怒,沈辛固微微垂首,不改神色,道:「弟弟於我有數番救命之恩,若他當真想要安國公府的家業,我給他也就罷了,總不至於為了一個爵位鬧得裡外難堪,更何況,日後太子境況艱難,正是需要安國公名號助力之時。」
沈瑞聽了,嗤笑一聲,道:「老頭子我才不管什麽太子不太子的,你要是讓老二承了家,那你真真正正的辛固大哥會怎麽說?老頭子以後作了古,到了地下,怎麽和他交代?」
沈辛固之死到底在他心底留下了芥蒂,更何況沈辛固一去,連累得吳氏也心疾發作,匆匆離世,這個結是無論如何也解不開的。
沈辛固聞言,猶豫一番後才道:「爹,二弟從前也是個純善之人,若我將家業交給他,興許他便會良心醒悟……」
「這麽大一個人了,竟還如此優柔寡斷、傻瓜腦子!」沈瑞氣得跳腳,一會兒,他又冷笑道:「好好好,你要將家業交給你弟弟,老頭兒今日就進宮去見陛下去,如你的願!」
沈瑞氣惱地一腳踢翻了自己精心侍弄的藥草,回房去了。
沈辛固見狀低嘆一聲,對季氏道:「爹脾性難測,我已習慣了。不過若能將家業交給弟弟,那也是好的,免得我們兄弟嫌隙太過,最終令太子平增麻煩。」
他本不想與弟弟鬧得如此難堪,就算是分家,那也是為了護著兒女的無奈之舉。誰料到弟弟竟如此破罐破摔,大有將棋局都掀了的勢頭,那他倒不如將這家業還回去。
到了下午,沈瑞便收拾收拾進宮了。
沈瑞面聖出宮後,宮裡就陡然傳來一個消息——沈瑞將安國公府的爵位交還給今上了!
這爵位乃是京城無數名門望族日思夜想的東西,老祖宗不知道打拚了幾代才得來的寶貝,但凡有爵位的,家裡都有幾個兒子為它爭破了腦袋,一旦到手了,恨不得把它像顆明珠似的捧在手心裡仔細呵護著。誰家門上要能懸個國公府的匾額,那可真是門楣生輝。
沈瑞竟然將這國公名號交還了回去,不要了?!
這簡直無異於將到手的寶貝拱手讓人,把千萬塊金元寶丟進了河裡,得知消息的人都只能用驚愕來形容。
沈辛固得知後亦是驚詫焦急非常。
父親如此行徑,定然是因為心底芥蒂過深,寧可不要這爵位,也不肯由弟弟來繼承。要是弟弟知道了,恐怕對他們大房的怨懟會更深。
他本是想要修補兄弟感情,誰知竟會變成這樣!
沈辛固立即想要去見弟弟,可沈辛殊那頭已經得知了消息,閉門不見,直截了當說兩人已經分了家,不必再有兄弟之情。
連陸兆業都像是氣急了,他近來日日宣召幕僚入東宮,可今日來宣召的公公根本就沒有到沈辛固這兒來,更別提是請沈辛固去見太子了。
沈辛固轉念一想,想來是太子對自己生疑了,這等風聲鶴唳的節骨眼上,安國公府卻向陛下示好,交還爵位,那不就是想留一條後路,不願與太子共進退?!
父親這一招玉石俱焚,真真是將自己多年的盤算都給毀了。
他本想去見父親,看看是否還有絲毫轉圜的餘地,無奈父親仍在氣頭上,也是閉門不見。
季氏見丈夫神色沉重,溫聲勸道:「老爺,二弟一家擺明了只想要那爵位,如今爵位沒了,您就不是正經哥哥了,這種薄情之人,何必與他計較?」
沈辛固重重嘆了口氣,並未多說什麽。
而後他召來一雙兒女,想要仔細安慰他們一番,熟料兩人皆不在意,兒子甚至還有幾分如釋重負的意思。
沈辛固忽然想起,長子向來不喜歡朝堂,於仕途也沒什麽大志。如今家裡沒了安國公這個名號壓著,他少了份擔子,自然覺得輕鬆許多,不過卻苦了女兒了。
「蘭池。」沈辛固對沈蘭池道,「爹娘原本替你相好了人家,是鎮南王府的世子,只是想著你暫時不願出嫁,又怕惹來陛下猜忌,這才耽誤了下來。如今我們沒了這安國公府的名頭,怕是與鎮南王府有些門不當戶不對……若是這樁婚事沒了,你也切勿傷心,楚京好男兒千千萬,定然有人願意上門求娶。」
這婚嫁之事向來是由季氏操辦,沈辛固過問甚少,前段時日她說相中了鎮南王府的世子,一通軟磨硬泡,細列鎮南王世子的優異之處,他才答應了此事,說是願意去探探口風。
沈蘭池聽了,哭笑不得,「爹,世子爺不是那等愛慕權貴之人,你放心吧。」
沈辛固點了點頭,突地像是想到什麽,驚疑地道:「你怎麽一點兒都不驚訝?莫非是你娘與你漏了口風?明明前段時日你娘才同我說了這事兒,怎麽你好像早就知道的模樣?」
廳中登時一片寂靜,沈庭遠、季氏、沈蘭池朝著三個不同的方向別開頭,假裝無事發生。
沈辛固一臉莫名其妙,覺得這家中似乎翻了天了,母子三人應當是瞞了他什麽,叫他這個一家之主反倒成了最後一個知曉的。
他又想到京中那關於自己出身的流言,本想安撫兒女一番,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了。
父親出身卑微,於他們也不是一樁好事,倒不如不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