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安國公府的匾額,入夜前就被摘去了。

雖然沒了國公爵位,沈辛固依舊是當朝一品大員,日子倒也不會有太大轉變。只不過落在旁人眼裡,有沒有國公這個名號可是天差地別,難免唏噓不已。

沈蘭池可一點也不在乎這國公的名號,她另有旁事要辦。

這日下了朝,身著官服的柳愈自大殿中慢慢退出。

春寒料峭,冷風微動,令他喉間微癢,輕咳了一聲。

出宮後他坐上了自家馬車,馬車晃晃悠悠的,前行沒多久,他便聽得外頭車夫道——

「公子,有人攔道。」

接著,便是柳常冷嘲熱諷的聲音,「一個女子跑出來攔道,像什麽樣子?去去去,咱們公子忙得很,沒空理你。」

柳愈聞言,撩了車簾,低聲道:「柳常,不可無禮。」抬眼望去,便見到沈蘭池帶著幾名小廝,牽著馬,將他的前路堵得嚴嚴實實的,活脫脫一副攔路打劫的模樣。

柳愈微正了身子,低聲問道:「沈姑娘這是何意?」頓了頓,他將視線落到她的衣擺上,道:「這回,我可不曾弄髒你的衣擺。」

沈蘭池不自在地瞄了一眼自己的裙擺,道:「不知柳大公子可還記得般伽羅國宴上所發生的事兒?我雖人微言輕,卻於二殿下有過一番救命之恩。」

柳愈神色不改,淡淡地反問道:「那又如何?」

「如今乃多事之秋,將要發生何事,想必柳大公子心底也清楚。小女子厚顏前來,只想做一件挾恩以報的惡事兒,但求二殿下護我父兄周全。」

聞言,柳常頓時跳了起來,怒氣沖沖地道:「真是好大的口氣!非親非故,我家公子為何要保你沈家人?那豈不是在自找麻煩?!」

「柳常。」柳愈輕喝一聲。

柳常立即噤聲。

柳愈緊了下身上大衣,倚著車壁,輕緩地道:「我雖不才,卻不想令二殿下落個知恩不報的名頭。只是你雖有恩於二殿下,可這恩情尚不夠厚重,不足以令二殿下保住你父兄。」

沈蘭池心底一緊,頓時有幾分焦急。她心念電轉,連忙在記憶中搜尋前世之事。忽然間,她腦中電光一閃,有了一個主意。

沈蘭池拽過韁繩,冷聲道:「我自是知道這還不夠分量,若我說,我能讓二殿下建一樁大功,得四海民心,你可願應下?」

「哦?」柳愈微傾了身子,來了興緻,「一樁大功?不如仔細說說。」

「如今北方瘟疫肆虐,未有兩月余恐怕是不能退卻。我知曉一個法子,能減退那瘟疫。」沈蘭池道。

「疫病乃天災,又豈是你說減退就能減退的?」柳常嗤笑道,「怕不是在誆騙我們公子。」

「我倒是願意相信一次,只不過……」柳愈淡聲道:「沈家小姐既有此良方,為何今日才拿出來與我做籌碼?北方民眾性命皆不如你家中族親,是以寧可拖著苦等今日,也不願救人性命,是嗎?」

沈蘭池道:「我非天生聰慧,又豈會在疫病流傳之初就找出法子?不瞞你說,我也是在面見柳大公子前一日,才自一位遊方藥師口中得知此法。」

她對那疫病所知甚少,原本也不記得如何消退疫病的法子,若是有這良機,早就讓自家父兄在聖上面前攬了大功,何必等到今日?只是方才她苦思冥想,終在機緣巧合之下回憶起此事,這才敢在柳愈面前說得如此信誓旦旦。

更何況,她並非聖人,又只是一介深閨女子,突然跳出去管這北方疫病之事,又有誰人肯應?自家事尚且理不清,便急著管天下事,那便是本末倒置了。

柳愈聞言,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他道:「我不是為著二殿下應下此事,而是為了北方頗受瘟疫之苦的百姓而應下此事。我柳愈言出必行,只要答應你的事,必不會反悔,勞煩沈姑娘今日便將那退疫之法送來,命不等人。」說罷,車簾便落了下去。

沈蘭池見那馬車開始緩緩前行,便命身後小廝讓開道來。

柳常路過她跟前時,忽然停下腳步,指著自己的衣擺道:「沈姑娘,瞧見我衣擺上的泥點子了沒?這是你乾的好事兒!我家公子賞我的衣裳,你賠得起嗎?」

沈蘭池莫名很想翻白眼。

柳常一陣大笑,追著馬車去了。

沈蘭池望著馬車漸漸遠去,心裡只覺得這柳愈讓人看不懂。

說他好吧,可他也盡使些陰謀詭計,終日跟在二殿下那等滿嘴謊言的偽君子屁股後頭;說他不好吧,他又如此心繫百姓,一副「我為黎民」的模樣。

世上真有這等人?

沈蘭池回了家就將那退治疫病的方子寫好,派人送到柳愈府上去。

她隱約記得,前世這疫病也是被一個遊方藥師所退。那藥師認定是當地人吃的肉食中有什麽毒物,是以他不懼疫災,於家家戶戶逡巡搜訪,最終說是不得再食鹿肉,又命人獵殺林中群鹿,將已死的鹿俱深埋土中,這才勉強令疫病消退。

沈蘭池雖不精通藥學,但也能猜到定然是這鹿身上攜了什麽玄機。

春寒方融不久,沈桐映出嫁。

到底都是姓沈的,又是太子娶妻,沈家大房就算與二房再有嫌隙也得到場,與沈家另幾支分家一道恭賀新娘出嫁。

沈蘭池是沈桐映的堂妹,得在沈桐映出嫁之日做個禮娘子。

依照大楚舊俗,禮娘子均是新娘家中姊妹,出嫁之日亦要穿一襲紅,只不過那身紅要略淡一些,不得綴金玉首飾,以與嫁娘分別。幾個禮娘子要一道扶著新嫁娘跨過門檻,送交到花轎上。那新郎官來了,禮娘子還要上前仔細盤問,探查這新郎清不清楚新娘喜好。

不過婚姻之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幾個新郎會當真清楚新娘的喜好,這些盤問的問題,大多都是提前說好的,禮娘子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沈蘭池與沈家宗家的幾個姊妹換了一襲紅衣,到了沈桐映房裡。

鏡前的沈桐映頭戴高冠,紅衣如霞,面上厚施脂粉,顯出幾分少見的艷麗來。

她自鏡中望見了沈蘭池的身影,仰起頭來,道:「蘭妹妹,你也是來看我出嫁的?」

她說話時,額前珠墜微晃,流光閃爍。

另外幾個禮娘子知道她們兩人不和,皆不敢多言,只是陪著笑臉,在一旁誇讚新娘子何等秀麗。

「桐姊姊大喜的日子,我怎好意思不來捧場?」沈蘭池笑道:「出嫁這日的桐姊姊,可真是美極了。」

沈桐映已許久沒從她口中聽到這句話了,此時再聽,覺得極是嘲諷。她抬起手來,摸了摸厚厚脂粉下的那道傷疤,冷笑道:「太子殿下並不愛重我,美貌於我也是無用。可就算他不喜愛我,就算他曾跪在陛下面前求娶你,就算我毀了容,可最終嫁給他的還是我。」

頓了頓,沈桐映垂下手指,嘲諷道:「日後,我定會過得比你好千倍萬倍。」

沈蘭池本想說些什麽,可礙著今日是沈桐映出嫁之日,不可鬧得太過,便老實地只恭祝沈桐映日後福喜雙全。

沒多久,外頭傳來一串婦人嗓音,喊道:「新郎官過了朱雀門,就快要來咯!還不把新娘鬧出來!」

這是楚國習俗,新娘出嫁時,得由幾個娘家人鬧上一番,隔著蓋頭問些婚後几子幾女的問題。

沈桐映蓋上了蓋頭,由沈蘭池挽著、另外幾個禮娘子攙著,跨出了房門。

「新娘子出來咯!」

「好看!真好看!」

肖氏打扮得一身喜氣,可一見到沈蘭池,她便垮下了一張臉,甩著帕子嘲諷道:「喲,侄女兒,我可不敢累著你,一會兒要是你見了太子殿下心裡難受,我可沒法兒安慰你。」

她這話擺明了是在諷刺沈蘭池也想嫁給太子,這才會見了太子心裡難受。

可周遭所有人都知道,明明是太子殿下先向沈蘭池求親,被拒絕後才定下了與沈桐映的親事。大房的女兒不計前嫌,前來當禮娘子,足見大房多麽知禮仁厚;反觀這二房,得了便宜還賣乖,心胸如此狹隘,實在是惹人嫌。

為免場面鬧得難堪,一名婦人上前來,對沈蘭池道:「這位禮娘子,你也累了,不如去旁邊歇會兒,吃點兒茶?」

沈蘭池也不想多留,便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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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是只紙老虎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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