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段日子不見,明月的身量像是拔高了些,臉上的稚氣也褪去不少,有了少年人清朗俊秀的輪廓,與衛澤越發的相像。
汝月端起茶盞喝茶時,想到那一次明月來送葯,他就這樣哭著走了,當時她一直沒有機會問他為什麽會哭,再後來,她心裡頭隱隱約約猜到一些——大概明月總是以為她會與衛澤譜下一段佳話,見她突然成了皇上的妃嬪,很替衛澤不甘。
雖說是小孩子心性,但汝月也覺得不該再去戳他的痛處。
衛澤的手指習慣性地將茶盞緩緩轉動了一圈,薄薄的嘴唇抿著,卻沒有開口。
汝月知道他必然是有要緊的事情想說,只是在心裡頭盤桓著如何開口,汝月也不催促,就這樣將他晾在那裡,讓烏蘭去取了蝦仁銀絲面來給明月吃。
明月才想回絕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一來就塞吃的,卻見那端來的小碗中,銀絲面雪白,蝦仁粉紅,再撒著米粒大的蔥花兒,顏色說不出的和諧。
烏蘭將那碗面又往他面前遞了遞,笑著道:「用雞湯燉的,可好吃了,能讓娘娘賞給你吃真是好福氣,我們想吃還吃不到呢。」
明月當下不好意思起來,連忙端過碗來,用筷子挑著慢慢吃。
等他吃了足足兩碗,衛澤才將茶盞放下來,正色對汝月說道:「貴妃娘娘的病,似乎都好了。」
汝月沒想到他的開場白是這一句,一怔之後,趕緊說道:「那要給貴妃娘娘道喜,給常寧公主道喜了,貴妃娘娘這場病也生了好長一段時間了。」
「貴妃娘娘如今是好得徹底,嚷嚷著要把常寧公主抱回朝露宮,皇上一時沒有應允,她就自說自話,說是要自己去抱回來,不知為何貴妃娘娘倒是很信任微臣,讓微臣算個迎回公主的好日子,微臣給算了一下,便是後日。」衛澤抬起眼來,看著汝月。
汝月聽得有些糊塗了,便是柳貴妃真的要去皇後娘娘住的丹鳳宮那裡搶回孩子,衛澤又何必要巴巴地跑來告訴她?她又沒那個本事讓兩人化干戈為玉帛,也做不得那擋箭的盾牌,「這事兒,應該告訴皇上才是。」
「皇上已經知曉了。」衛澤氣定神閑地回道:「皇上的意思是,請娘娘今晚慢些安寢,有些戲碼白天看不出來,一到晚上,夜深了,自然就現形了。」
「皇上為何讓衛大人來同我說這些?」盤據在汝月心頭隱隱的不安逐漸擴大,衛澤的話雖然說得雲里霧裡的,但是細細想來,每一句都是別有深意的。
「皇上約莫是覺得此事有趣,非但要娘娘親身參與,還要微臣陪同前往。」衛澤將話說得四平八穩,滴水不漏。
「什麽皇上的意思是讓我同衛大人一起半夜裡出去」汝月覺得衛澤的話簡直是匪夷所思,一雙眼都不禁瞪大了。
「皇上這般交代,微臣也只得照辦。」衛澤不慌不忙的笑了笑,「其實,由微臣來說,要是晚上空跑了一回,娘娘心裡怕是只有更好過一些,有些事兒不見分曉,混混沌沌的才不算壞事。」
「衛大人說話真是越來越玄妙,也好,到時候自然會見分曉,想來皇上做出這般安排有皇上的用意,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汝月聽出衛澤話中暗示的不祥之意,暗暗嘆息,「那我只等著夜黑時分,與衛大人同行了。」
衛澤行了個禮,便帶著明月離去。
【第七十一章朝露宮的好戲】
掌燈之時,烏蘭犯愁地看著坐在妝台前的汝月,「娘娘,衛大人就沒有交代,要帶娘娘去哪裡嗎?」
「他雖說不曾交代,我也大致是知道的。」汝月抬起臉來,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她一向不喜在寢殿中點太多的燈,如今在柔和暈黃的燈燭之下,自己的臉看起來都有些陌生了,「替我把髮髻都拆開來。」
「娘娘要梳成什麽樣式的?」烏蘭輕聲問道。
汝月扭過頭來,看了烏蘭一眼,烏蘭梳的是統一的宮女髮型,只是在鬢間插著幾朵絨花,十個宮女裡頭,有七八個就是這樣相似的打扮。
她沉吟過後說道:「梳成和你一樣的即可。」
烏蘭做事快,問話少,很快將汝月的頭髮打散,用象牙小梳沾了點頭油,梳出同她一樣的髮型,還從自己發間取下兩朵絨花來,點綴在汝月的鬢髮邊,「娘娘要穿什麽衣裳去?奴婢可不敢把衣服借給娘娘。」
「不用你的,自然會有人給送……」
汝月的話都來不及落下最後一個字,外頭已經傳來明月的聲音,接著雲歡便進了寢殿,將一包衣服遞上前,說是衛大人叮囑讓汝月換上的,接著又退了出去。
汝月努了努嘴,讓烏蘭將包袱打開。
烏蘭才瞧了一眼,就呀了一聲。
汝月也湊頭過去看,頓時明白了——裡面裝著的是一套朝露宮宮女的衣裙。
「娘娘,瞧這衛大人神神秘秘的,此去會不會有危險?」烏蘭咬著嘴唇問道,「皇上又怎麽不來接娘娘?」
「皇上只做那壁上觀,有些事兒他不方便參與。」
汝月換上了那套衣裙,轉了一個身,像是不甚在意的樣子,「好久沒穿宮女的衣裳了,總覺得比宮裙舒服,寬鬆不束身,方便做事。」她忍不住說道。
「娘娘已經知道衛大人要帶娘娘去做什麽了嗎?」烏蘭見汝月不甚在意的樣子,越加不放心,「要不奴婢跟著娘娘一起去?」
「哪裡能帶著這麽多人?只說了我同衛大人去的。」汝月笑著垂下手來,撣了撣裙子,這套宮女衣裙不知道哪裡尋來的,雖說僅有五成的新,倒是用皂角洗得乾乾凈凈,透著一股清香氣。
「娘娘,奴婢不知怎麽的,看著娘娘這會兒的笑容,只覺得心裡頭難受。」烏蘭揪住了胸口的衣服,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低聲道:「奴婢覺得娘娘邊笑著,邊將一顆心都碾得粉碎了。」
汝月緩緩地抬起頭來,神情中有些怔忡,她以為笑容尚可以掩飾住內心,沒想到被烏蘭這樣赤裸裸地看破。她從衛澤的暗示底下,猜到大概會見到什麽場景,她只盼著去了一場,那猜測能落空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夠如願。
假使她見到芳華的話……從頭細想,芳華從來了太興殿開始都在算計著她,那一聲聲的姊姊,那一個個的笑容……她真心把芳華當成是自己的妹妹,總想著在這難以安生的後宮裡頭,給出一小塊能庇護芳華的屋檐,哪怕那個屋檐小得不過雙掌大小。
她沒想到自己這樣傾盡全力所付出的,到頭來竟成為一個笑話,成為一個識人不清的笑話。沒有再細想下去了,汝月生怕想得太多,雙腿就邁不開來,去不得朝露宮了。
之後烏蘭將她送到琉璃宮門口,衛澤穿著一襲白衣,站在風口等她,回頭看著她時的那種眼神,彷佛從來就沒有變化過,「娘娘請隨微臣前去。」
「勞煩衛大人事情辦妥以後,將我們娘娘再送回來。」烏蘭低聲說了一句。
衛澤抬了抬眼看著她,眼底有一抹笑意,可烏蘭的臉隱在夜色中令他看不真切,「以前說話結結巴巴的,跟著月嬪娘娘以後,倒是顯得能幹俐落、能說會道了。」
烏蘭瞬間漲紅了臉,卻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一時僵在那兒,所幸衛澤也未再多說,領著汝月就走了。
汝月隨著他走了一段路之後,才輕聲說道:「她也是一片好心,很是盡責,你何苦揶揄她?」
衛澤微微側過臉來看著她,這一晚的月華如霜,映著汝月的臉孔,晶瑩如玉一般,她的眉梢眼角雖然佯裝鎮定,卻瞞不過他的眼睛,他覺得自己的心,正隨著她的神情變化而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