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感知生命中真正的疼痛與危機(2)
是的,生活是那麼的美好。而在追求美好的過程中,每一個生命又是那樣一無例外地充滿了艱辛與磨難。尤其是面對疾病、面對突如其來的天災**之時,生命是那樣地渺小、那樣地孤立無助。但經歷了諸多磨難的林為忠,此刻在我的面前似乎已經少了一些悲傷,多了幾分滄桑與從容。面對生活和磨難,他感慨道:「我之所以同意接受你的採訪,是希望這事對你寫作有用,能為你提供一點素材。我想,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心理歷程,我經歷過磨難,我希望我的處理方式能給別人帶來一些啟發、警示或者幫助。說實在的,人都是高級動物,許多東西都是後天學的,包括遇到打擊之後,你應對打擊的方法。不同的人採取的方法不同,各有利弊。還有,每一個人所處的環境也不一樣,如何對待打擊,採取的方式當然也不一樣。舊的困難克服了,新的問題可能又來了。只有生命終結了,你閉上眼睛了,你才會有安穩的時候。只要你活一天,幾乎任何一天都會有新的事來打擾你……」我發現林為忠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的心情已經趨於平靜,臉上真的是飽經滄桑之後的那種從容。他甚至還告訴我:「我不希望將我的經歷寫得那麼悲傷,相反,我希望人們通過我的經過,能從容地面對生活和生命隨時都可能出現的磨難,要多幾分信心,多幾分堅強。」這當然是林為忠對世人的美好願望和善良之言。但世間的許多事情,畢竟不是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尤其是面對災難,生命中的危機、脆弱和疼痛,到底有多少人能夠堅強、從容地應對與承受呢?我再一次審視眼前這位從磨難中走過來的、如今已滿頭白髮的中年男子。林為忠說,自己現在的滿頭白髮,大都是孩子出事之後出現的。這些白髮,似乎是在刻意記載剛剛經歷過的那些磨難。他自我總結、同時又感慨道:「唉,人這一生啊,坎坷真是太多了!有時你真的是感覺自己快過不去(這道坎)了。生活往往是那樣地無助,別人只能從側面幫一點兒,但主要的你只能靠自己解決。」我又一次安慰他:「你是不幸中的幸運者,我採訪過的家庭中有的與你們夫妻倆的年齡相當,痛失孩子之後,他們也渴望能重新生一個孩子,遺憾的是已經生不了孩子。」林為忠說:「這事只能順其自然。我跟愛人說過,實在咱們要生不了,就想辦法搞個試管嬰兒,費用當然很高,得兩萬八千元。不管是試管嬰兒還是用藥物調理之後正常的生育,都應該有各種思想準備,就像我現在的這個孩子,出現這些問題以前完全沒有想到。所以,孩子剛懷上時,我就考慮出生時要留臍帶血,以備將來孩子萬一身體不好時所需,孩子將來要沒有什麼事,臍帶血也可以貢獻。比如患白血病,治療的最好辦法是幹細胞移植,而非血緣關係幹細胞的合適配型機率只有十萬分之一。臍帶血中含有大量的幹細胞,我的理解是留臍帶血等於留了另一把生命的鑰匙。這樣生命就有了兩把鑰匙,萬一其中的一把丟了,另一把還可以用上,生命還可以繼續。留臍帶血時,我找的是人民醫院,他們在亦庄有一個內部血庫。因為我愛人身體弱,只留了七十毫升,正常應該是留一百至一百二十毫升,檢查合格才能留,每年需要給醫院繳納五百元的臍帶血保存費。在我留臍帶血之前,有人勸我說給孩子買保險,我說保險除了經濟上的補償外,其他無濟於事。」林為忠能留住孩子的臍帶血,這讓我感到很驚訝,覺得他很敏感、思想很超前。因為那一陣子,我剛剛組織了一篇關於這方面的報告文學,題為《中國呼喚建立大規模的生命銀行——一個為挽救千百萬鮮活性命的艱難傳奇》,講的是中國目前千百萬白血病患者由於國內幹細胞嚴重匱缺所面臨的治療危機,呼喚中國建立大規模的幹細胞血庫。這篇報告文學,我正打算在我主編的《北京文學》雜誌2002年第6期上發表。由於組織這篇報告文學,我對幹細胞和臍帶血的重要性剛剛有了了解,而孩子出生時在醫院的幫助下貯存臍帶血,這種意識在全國來說還是很超前的,有這種意識的人在全國也還很少很少。林為忠有這種超前的意識,非常之好,但很顯然,他的這種意識是在他痛失孩子之後才有的,他已經深刻體會到生命的脆弱和隨時深藏著的巨大危機。而為了應對這種危機,他先於常人捕捉到了應對危機的方法,在了解了這方面的知識之後,果斷留下了新生兒的臍帶血——儘管保存臍帶血每年要付出500元的費用,但我認為非常值得,我為他的這明智決策感到欣慰……然而,對於中國目前的絕大多數人來說,在他們的生命和生活沒有遭受病魔和天災**的侵襲的時候,在他們仍然盡情地、毫無危機感地享受著健康和平安帶來的快樂時,他們當中有多少人會真正地居安思危?又有多少人會懂得在自己的孩子出生之時千方百計地留下生命的另一把鑰匙?沒有。生活的絕大多數人在平安和健康的時候,是很難有這種超前的防患意識的。而只有在經歷病魔或災難之後,他們才可能忽然醒悟,並竭盡全力地亡羊補牢。然而,世間的許多事情,偏偏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亡羊」之後也並非都可以「補牢」,比如生命的毀滅。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