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孩(1)
我父親死了已有十一年,當時我才四歲。我從來就沒有指望過,能再聽到關於他的消息。可現在,我們正在共同寫一本書。這些文字就是這本書中開頭的幾行,它們都是我寫的;但我父親很快就會加入進來,畢竟這本書的大部分都得由他來講述。我不知道,我是否還真能記起我父親。也許我只能認為,我之所以還記得他,主要是因為我經常翻看他那些照片。有一幅照片上,我和我父親坐在客廳里的皮質舊沙發上。他當時似乎正在講什麼有趣的事兒。那張沙發我們現在還保留著,可我父親已不再坐在那裡。另一幅照片則是,我們悠然自得地坐在玻璃走廊上的綠色搖椅里。我父親死後,這幅照片就一直掛在我的房間。此刻,我試圖止住搖椅,因為我要把我的所有想法,都寫進一個厚厚的記事本。以後,我還要把所有這些都輸入我父親留下的那台舊電腦中。關於這台電腦,我還有得說的。為此,我必須回到過去。我們家裡還有我父親的錄像帶。有一段錄像上,父親和我坐在我們位於費爾斯多倫的度假寓所外面。時值復活節,外面陽光燦爛。我們倆各自的手裡拿著半隻甜橙。我正使勁兒地吸吮橙汁,我手裡的橙子還沒有剝皮。我父親可能正在思索某些完全不同的橙子,這一點我相當肯定。就在這個復活節假期之後,我父親察覺到,他的身體有些不對勁兒。他病了大約半年。他擔心他很快就會死去。我相信,他知道他會死的。媽媽常常對我講,我父親當時特別傷心,因為他知道,在他能真正認識我之前,他就得死去。我父親當時堅定地認為,跟一個年僅三歲半的小男孩,不可能真正有話說。今天,我已明白他的意思,而且,要是你讀完了這本書,你也會理解他的。今天,我滿十五歲了,或者準確地說,是十五歲零三周。我叫喬治·羅德,住在奧斯陸的胡姆勒街,跟我媽媽一起,還有尤爾根和米莉婭。尤爾根是我的新父親,可我從來就只叫他尤爾根。米莉婭是我的小妹妹。她才一歲半,真是小得讓人沒法跟她正式講話。我父親死後,爺爺奶奶曾到我們家來,幫我媽媽收拾我父親的東西。可是他們當時卻沒有發現某樣重要的東西:那是我父親寫的東西——在他被送去住院之前。當時沒人知道這事兒。「橙色女孩」的故事是這周星期一才冒出來的。事情的經過是:奶奶想從工具間里找樣東西,卻在我小時坐過的那部紅色童車的坐墊下發現了它。我父親寫下它的時候,我才三歲半。它實際上是我父親特地為我寫的。他當時寫下這個「橙色女孩」的故事,就是為了讓我長大以後才看,也就是說,當我大到能夠讀懂它時。為此,他當時寫了一封給未來的信。我們希望自己寫好的東西,在四個小時,十四天,或者四十年以後,才被人讀到——這完全是有可能的。「橙色女孩」的故事就屬於這種情況。它是為一個年滿十二歲或者十四歲的、名叫「喬治」的少年寫的。也就是說,是給我父親當時還不認識的那個「喬治」寫的;並且他還不得不假設,他永遠也不可能認識他了。現在,這個故事終於必須真正地開始了。將近一周之前,我從音樂學校回到家裡。我驚訝地發現,爺爺奶奶看我們來了。他們突然從通斯貝格趕過來,而且還要在我們家住一宿。媽媽和尤爾根也在場。當我進屋脫鞋的時候,四個大人似乎都懷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期待——他們真的在等我。可我的鞋又臟又濕,竟然無人過問。我感覺,好像要發生什麼大事。奶奶講出事情的原委:她發現了一封信,是我父親臨死之前不久寫給我的。我感到,我的胃在劇烈地痙攣。他已死去十一年。一封來自我父親的書信--它聽起來嚴肅得可怕,猶如一封遺書。奶奶遞給我一個厚厚的信封。這信是封了口的,上面只寫著「喬治收」三個字。我撕開信封,抽出厚厚的一疊紙來。我一看,頓時嚇了一大跳,因為第一頁上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