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要使勁吶
月樓輕輕道:「你知道孩子在我肚子里,我有什麼感覺嗎?」
聰山凝思片刻,道:「應該會很難受吧?就像肚子里長了一個巨大的肉球。」
月樓微笑道:「單就『懷著孩子』這件事來講,是沒什麼感覺的。因為女人『懷著孩子』就像『豌豆殼裡生有豌豆』般平常。」
「若談情感的話,會感覺到興奮、擔心、焦慮,迫不及待。」
「那你知道當我聽到你懷孕的時候,看著你肚子一天天變大的時候,有什麼感覺嗎?」
月樓沉吟道:「嗯……你首先會感覺到驚喜,但轉瞬之間便會變為不安。男人天生就有一種強烈的責任感,你會擔心自己照顧,教育不好惜蝶。」
「看到我肚子一天天變大的時候,你的不安感會逐日增加。男人一般看來都是冷冷冰冰,剛硬如鐵的,但這時深藏在你們心底的溫柔就會慢慢醞釀,漸漸生長。你們的表情,行為會柔軟化,就像從遙遠的地方不斷噙回食物的雄鷹一般。」
「雖然你平時就很溫柔,但這十個月來你的行為更溫柔。」
「就我個人而言,我還有另一種情感。我聽到你懷孕的剎那,就想到一個懷孕的女人會更需要丈夫的關懷,我就告訴自己今後要更加疼愛你。」
聰山說的很平靜,但月樓卻立刻整個人都撲進了丈夫懷裡,久久沒有離開。
「那看到我肚子一天天變大的時候,你還有什麼想法呢?」
「你覺不覺得我很懦弱?」
月樓點頭道:「我的確覺得你有些懦弱。」
「可我看著惜蝶一點點長大,已經下定決心要保護好你和她,保護好這個家庭。」
「十三、十四、十五,十六。最遲四個小時,孩子就生下了呢!」
臨近十三小時的時候,月樓掰著指頭,笑著說。
月樓又把手伸進了口袋,微一仰頭,撒嬌道:「其實我的口袋裡還裝著東西,你要不再猜猜看?」
「什麼?你的口袋裡還有東西?」
月樓咯咯笑道:「你不知道母親的口袋裡總是會有奇迹發生嗎?」
「你還是直接拿出來吧,我知道我猜不中。」
是裝飾著玉兔的胸針,玉兔晶瑩白潤,人見人愛。
聰山輕撫玉兔,微笑道:「這又是什麼意思?」
月樓悠然道:「你看兔子不是又白又潤又可愛嗎?我希望惜蝶也能像它一樣白而可愛。」
聰山注視著妻子,一字字緩緩道:「惜蝶和我真是幸運呢!」
「哪有?我相信每個母親都會這樣做的。再說孩子能有你這樣的父親,豈非也是很幸運的?」
「你有沒有發現我們的婚事經歷了許多波折?我們本來談戀愛不久就準備結婚的,可你卻患了重病,我們不得不將婚事推遲。你的病好容易好了,可財產卻也用盡,父親不同意一無所有的你與我結婚。我們辛苦努力賺了錢,父親卻去世了,我們又拖了三年。度蜜月本是件極快樂的事,可你卻誤會了我,讓我們產生了那麼大的矛盾。」
經月樓一說,聰山恍然發覺自己與她的確歷經了幾多波折。他也恍然了悟到她對自己的幫助、撫慰,激勵有多麼大。
聰山忖道:「如果沒有她,我興許已經厭倦了這個世界,甚至自殺了呢!」
「你打過我兩次,一次是在你把店鋪賣了,我們搬家的時候。你氣憤父親給錢太遲,把我推得坐在了地上;一次是度蜜月時那個男人壓在了我身上,你打了我兩巴掌。」
聰山當然記得這些事,他當然還記得其它一些事。
月樓道:「我倒不是因為記仇才說出來的,只是感覺咱們彼此不夠珍惜對方。」
「真希望惜蝶生下之後,我們能把一切都做好呢!」
臨近十四小時的時候,她說。
月樓眼睛依舊眨也不眨地盯著西洋表看:「你趕快把醫生叫過來!我馬上就要生了!」
聰山立刻站起,奔也似得快步走出了病房。
兩個護士手腳麻利得將月樓抬到了移動病床上,將她送入產房。聰山一路跟著。他緊緊握住妻子的手,另一隻手在她額上輕輕撫摸。
她的雙手劇烈顫抖著,額上滿是汗珠,顯見得是有多麼疼,多麼害怕。
但她依舊在笑。
看到妻子的笑,聰山心裡一陣疼痛。
護士張開雙臂擋在產房門口,凜然道:「男人不能進去!」
聰山斥道:「我妻子在裡面生孩子,你不讓我進去?」
護士冷冷道:「這是規矩。」
「狗屁規矩」!聰山揪住護士胳膊,斜斜一推,護士踉蹌讓開。要不是扶住牆上的廣告框,她已經摔倒了。
聰山搬了張凳子坐到妻子頭旁,讓她躺在了自己手臂上。
月樓幾乎要哭出來了:「我好怕啊!」
聰山把臉貼到她的額頭上,輕撫著她的面頰,柔聲道:「乖,疼痛一會就過去了。」
月樓緊咬嘴唇,道:「我不是怕疼。」
聰山道:「那你怕什麼?」
「我也不知道自己怕什麼,好像只是一種沒來由的害怕,害怕得我都要崩潰了。」
她的臉蒼白如紙,就連嘴唇也變得蒼白。聰山不忍再看,把頭轉向一邊,淚水無聲地滑落下來。
「使勁!使勁」!兩個護士攥著拳頭,咬牙喊道。
『使勁!』
多麼簡單的一個詞!
很多人在很多情況下都會『使勁』,但卻很少有人能在極度痛苦的情況下專心為一件事『使勁』。
生孩子豈非也是一件事情?
從古至今有多少女人在身體撕裂般疼痛的情況下為生孩子而『使勁』過?
當然還有許多如夢瓷般柔弱的女人?
她們豈非都很偉大?
她們豈非應該受到所有人的尊重?
月樓也在使勁。
她的上身已因『使勁』而弓起,牙齒也幾乎將枕頭咬破。
但她仍在使勁。
她那雙美麗的眼睛也因『使勁』而血紅,臉頰也因『使勁』而扭曲。
但她仍在使勁。
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啼哭』,惜蝶來到了這個世上。
月樓長長舒了口氣。
「孩子怎麼一出生就哭啊」!聰山擦著妻子臉上的汗水,緊張地說。
「你先把枕頭給我墊高點」。月樓道,「孩子剛出生哭說明三點,他有自主呼吸、他的器官沒有問題,沒有異物堵住氣管。」
醫生做好臍帶結紮,順手就要把剪下的臍帶扔進垃圾桶。
月樓連忙道:「別扔!我還有用!」
醫生拿起長長的臍帶,皺著眉說:「這東西有什麼用?」
月樓看著臍帶,出神地道:「我想把它收藏起來,以後給孩子看。」
她將翡翠茶筒里的碧螺春倒出來,把臍帶小心翼翼地裝了進去,又把筒蓋緊緊蓋好。
護士輕輕吹著口哨,含笑逗弄著四肢亂動的孩子,道:「你倆誰先抱呢?」
月樓只一眼便將孩子的健康狀況觀察了個遍。
她的皮膚紅潤而富有光澤,肩背部有少許胎毛,這很健康。
護士打口哨時她會笑,說明她的聽力沒有問題。
護士輕輕捏她的腳趾時她的嘴長得很大,似要哭的樣子,這說明她對刺激的反應很好。
她四肢動得很有力,說明她的肌張力不錯。
她耳朵的形狀很好看,鼻子纖小精緻,沒有裂唇,有舌頭,手指和腳趾都是五個,沒有連起來的。
身體的其它部位也都很正常。
月樓用下巴指著丈夫,道:「讓孩子的父親先抱吧!」
聰山尷尬地笑道:「我不敢抱,萬一把她摔到地上怎麼辦?」
護士用一隻手抱住孩子,走到月樓身側,道:「你抱吧。」
月樓怯怯地說:「我也不敢抱。你看她多柔軟、脆弱,透明呢!幾乎連內臟和骨頭都可以看見,我害怕一抱她就把她弄碎。」
「那怎麼辦呢!總不能我一直抱著吧」?護士實在搞不懂這對夫妻。
月樓把身體挪到床邊,指著留下的一大片空床,說:「你把她放到床上不就好了嗎?」
護士慢慢彎下腰,將這個似有千斤重的寶物放在了床上。
惜蝶一碰到床,立馬安靜了下來。她定定看著母親,微笑著,過了很久,又微微側過頭,看向父親。
「她好乖啊」!聰山脫口道。
月樓把奶嘴放到孩子口中,笑道:「是啊!她好像知道我生她費了好大的勁,不忍再讓我勞累呢!」
「也有可能,孩子與母親總是心靈相通的。」
「你把尿布給孩子裹上,再把那個粉色的小背心給她穿上。」
聰山之前練習過如何給嬰兒裹尿布,穿衣服,所以做起來還算靈活。他的手雖然一直顫抖,可畢竟還是把衣服穿得整整齊齊。
等聰山做好,月樓便把鈴鐺和胸針給惜蝶戴好。
醫生拿著個聽診器走了進來,對聰山說:「你先讓一下,我要聽聽孩子的心率。」
「一分鐘跳多少次算正常呢」?月樓問。
「一百三四。」
「那我自己聽。」
「好吧。」
月樓坐起身,戴上聽診器,將胸件輕輕放到了惜蝶心口。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強有力的心跳!
嬰兒雖小,可這心跳代表了什麼?
代表得豈非是支撐人類世世代代綿延的生命力?是人類對於幸福美好的期望。
「跳得好快啊!」
月樓盯著西洋表認真聽了兩三分鐘,抬起頭說:「大約每分鐘一百三十來次。」
醫生笑道:「孩子很正常,你們一會就可以回去了。」
聰山和月樓一齊躬身道:「謝謝您了!」
「不必客氣」。醫生笑道。
月樓把聽診器遞給聰山,道:「你也聽聽吧!」
聰山顫抖著指尖把聽診器放到惜蝶胸口,靜靜聽著。
他的神情恬靜虔誠,就像聽著佛陀的聖言。
孩子突然大哭起來,緊接著月樓和聰山就聞到一股臭味。
月樓捂住鼻子笑道:「這孩子大便了,你趕快拿塊新尿布。」
聰山麻利地從袋子里取出塊新尿布,遞給月樓。月樓解下舊的,擦凈孩子下身,又將新尿布換上。
聰山皺眉道:「照顧孩子可真麻煩啊!」
月樓道:「可不是么!光換尿布就要換幾百幾千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