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淡淡寂寞
山路很長,很長,月樓抱著惜蝶,拿著照相機朝山頂走去。
山路雖長,可寂寞豈非比山路還長?
如蠶絲般一點點包裹住月樓的心臟。
孩子可愛,可孩子豈非也會成為夫妻關係變壞的導火索,冬日瀑布上結出的鋒利的冰柱般將夫妻感情刺穿一個大洞?
左邊是一片竹林,竹林下是多年累積的腐爛的黑褐色竹葉,踩上去發出沙沙的聲響。
這裡能將整個園子盡收眼底,月樓此時的心情正如時任純子眺望被依依白雪覆蓋的阿寒湖般孤獨岑寂。
「倘若長此以往,我和聰山的關係會變成怎樣?」
她不敢往下想。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淚水已**面頰。
竹林深處是一座巴洛克風格的建築,外部是淺灰和亮藍,雕有金色的花飾和耶穌,瑪利亞等宗教人物,頂上是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門前還有幾個大理石的肌肉健美,手持寶劍的中世紀騎士。
陽光透過窗戶上的彩色拼接琉璃射入大廳,給傢具披上了一層五光十色的輕紗。
月樓的正面是鋪著紅毯的大理石台階,台階上行幾步分成兩道,搭接上邊房屋。台階兩側是兩根成年男人一般高的金質燭台,燭台上燃著巨大的白燭。
廳左有壁爐,壁爐前是一把藤椅,一張放著水果和香煙的茶几。茶几旁邊是一架鋼琴,再靠牆是完成未完成的大理石雕像。未完成的雕像上覆蓋著白色幕布。
廳右有長長的石桌,桌上放著百合、葡萄酒,高腳杯。桌側還有一張撞球桌。最內側是一盞精美的裝飾檯燈。
穹頂雪白,地毯是一幅巨大的《浴后黛安娜》。
女神雖光著身,但卻沒有一絲淫褻,反倒讓人覺得十分優雅高貴。她那溫潤如玉的身體,比十七八的少女脫光衣服對男人的誘惑還要大。
月樓雖吃醋於女神S型曲線與身體的柔潤光透,但她畢竟是個文雅的女人,更被畫家高超的技藝折服。
她最喜歡女人光潤的身體。
快樂的人豈非總喜歡光彩?
月樓搖頭嘆道:「聰山也太奢侈了,竟用一千兩白銀買一塊地毯。」
樓有四層,每層有十間屋子,每間屋子各有用處。
月樓長長嘆息了一聲,道:「這裡是他的世界。」
她進的是第四層的卧室。卧室有獨立的大廳。
巨大的環形落地窗后是一個環形水池,倒映著天光的平靜水面與地板近乎一體。水面后擺放著一張環形沙發。坐在沙發上可以觀賞秦嶺風景,向左眺望還可瞧見西安城景。
她讓惜蝶俯卧在柔軟的床上,再把鳥籠放在她面前。等她用胳膊支起身子,月樓便將她長長的睫毛、曲線柔潤的鼻子,長得很大的嘴;啾啾鳴叫的小鳥,對面的秦嶺都拍了進去。
她脫光衣服,和惜蝶仰卧在床上,整理好自己的頭髮,將相機拿起。惜蝶細聲叫著,晃動著小手想要奪相機,月樓也學著她晃動手,然後迅疾地按下快門,把這一刻定格了下來。
她看著照片,手有些虛,床鋪也很凌亂。
但自己和惜蝶都在笑。
這豈非已足夠?
才一眨眼的功夫,惜蝶就在月樓懷裡睡著了。她透明的口水又沿著臉頰緩緩下流。月樓俯下身,伸出舌頭幫她舔凈。
她讓孩子側卧,以方便訓練她過幾天翻身,抱著她沉沉睡去。
不知何時,她的眼淚已流了下來。
月樓站在湖邊,指著天上五彩斑斕的雲霞,興奮道:「惜蝶你看,傍晚的天空可真漂亮啊!反正時間還早,我們再去船上拍幾張照片吧!」
她微一招手,湖中戲水的兩個少女便把畫舫劃了過來。
少女輕巧地跳上岸,嬌笑道:「來,讓我抱。」
月樓笑著把惜蝶放入她懷裡,靈燕般飛上了船。
茶恰好煮好了,茶香伴著水蒸氣青煙般飄入月樓鼻里。月樓給自己和兩個少女各倒了一杯。
另一個少女走進船篷,手放在背後,不知拿著什麼東西。
少女笑啐道:「你拿著什麼啊!」
「沒什麼」。另一個少女神秘地將手從背後移了出來。
「原來是朵蓮花啊!」
月樓輕斥道:「你怎麼把蓮花摘下來了?」
少女眼圈已紅了,吃吃道:「我,我只是想把它放在床前晚上聞它的香味。」
「你坐下吧」。月樓輕笑道,「你摘下它,它明天豈非就枯萎了?你不摘它,它豈非還能開段時間?」
少女流淚道:「是我錯了。」
月樓柔聲道:「別哭,我不就說了你一句嗎?」
少女抹了把眼淚,道:「小姐,你是來拍照的吧?」
月樓恍然道:「是啊!趁荷花還沒有閉合,太陽還沒有落山,你趕快給我拍幾張!」
少女輕皺秀眉,道:「可是老爺難道不來嗎?」
月樓垂下頭,默然良久,緩緩道:「他和朋友喝酒去了。」
「哦!那就我來拍吧」!少女立刻站起身,從月樓手裡奪過相機。
湖對面亦是一片盛開的蓮花,岸上還有一道長長的曲廊。月樓還在小山上修建了一座七層寶塔。
她和少女把船劃到湖心,使相機恰好能括住蓮花、長廊、寶塔,瀑布。
此時,夕陽給萬物披上了一層彩妝,讓一切更加唯美可愛。
月樓讓惜蝶挨著自己前胸,靠著雕欄站好。少女旋即拍好三張,笑著給月樓看。她雖拍得快,可構圖,光線都妙到毫巔。
月樓贊道:「看來我應該請個攝影家或畫家來教你。」
少女朗聲笑道:「好啊,其實我一直在偷偷學畫呢。」
月樓肅然道:「那我明天就給你請個畫家,不過你可要認真學啊。」
少女神采奕奕地說:「我一定會的!這可是我的夢想呢!」
僕人豈非也是有夢想的?
乞人豈非也是有夢想的?
月樓看著她,目中透出讚賞的顏色:「你們玩,我回去了。」
少女親了惜蝶一口,笑道:「小姐可要好好愛她哦。」
另一個少女瞟了她一眼,啐道:「那還用你說。」
少女滿臉通紅,道:「我只是太喜歡她了。」
月樓回到家時暮色已濃,可四處尋找也不見聰山的蹤影。
「他到底哪裡去了。」
她將惜蝶交給女僕,去暗房沖洗照片。
一個小時之後,她把沖洗好的照片用夾子夾好,小心翼翼地掛在了晾衣繩上。
月樓細細翻看著今天拍的一沓照片。
自己一大早給惜蝶穿衣服時的、幫惜蝶洗臉時她哭的樣子、少女把水珠彈到她臉上時她手舞足蹈的模樣、自己給她畫指甲時的,把她放在潔凈的地毯上她咧嘴要哭的……
每看到一張可愛的照片,月樓都會把它給惜蝶看。惜蝶總會凝注半晌,稚叫一聲,猛然伸長胳膊奪。有時月樓閃避不及,惜蝶便會將照片揉得不成樣子。
月樓並不生氣,只是微笑著注視惜蝶,然後用很長,很長的時間挑揀照片,將它們珍藏到自己心裡。
「來」。月樓把女兒抱在桌子上,手伸進她衣服里,摸著她的小肚子,道,「媽媽再給你量身長。」
她拿起皮尺,讓零刻度恰好與惜蝶頭頂成一直線,另一端與惜蝶腳底成一直線。
「是60.1公分呀」!月樓翻著記錄惜蝶身長體重的筆記本,欣喜道,「與昨天,前天沒區別,可比起大前天卻多了一毫米呢!看來你每天都在長。」
惜蝶看到母親的笑臉,伸出小手求抱。月樓把她抱起,輕搖著,咬住她的臉玩,惜蝶嘴裡發出咯咯的笑聲。
「再給你稱體重吧!」
院子里傳來聰山的腳步聲,月樓沒有理他,拿出將秤盤換成編織筐的秤,把惜蝶放了進去。
聰山默默走到月樓身旁,拿起秤,看著秤星道:「5.71千克。」
月樓興奮道:「你看你看!比前天重了7錢吶!」
她掃了一眼近一個月的記錄,鄭重道:「女兒可是每天都在長大,你可不能老發脾氣。」
聰山低下頭,注視著女兒明澈的眼波,目中充斥著一種無法動搖的意志力。
月樓抱住丈夫,豐腴的身體完全融在他身體里,柔聲道:「我也知道你希望孩子完全按你的意志成長,可你是否想過,你的思想是在漫長的寂寞悲傷中形成的,本身就存在諸多缺陷。」
聰山淡淡瞧了妻子一眼,目光投向了惜蝶。
車窗禁閉,車裡暖洋洋的。
月樓注視著惜蝶暈紅的睡臉,含笑道:「她睡得可真香呢!」
聰山冷冷道:「睡著不好嗎?你那朋友肯定折騰得她一天睡不著。」
月樓道:「昨天是你自己要下山的,還生什麼氣。」
她用紙巾擦掉窗上的霧氣,指著湖對岸綠樹掩映中的一棟天藍色紅頂小樓,道:「那就是雲雁的別墅。這三顆大西瓜就勞煩你拿進去嘍。」
聰山道:「不著急,咱們先在這片別墅區逛逛。這裡幽靜清爽,和青島的八大關別墅群很相似。」
「現在是早晨,自然清涼了。可多清涼的地方又怎能抵得過西安七月38度的天氣?」
「咱們就在車上看看,晚上再步行逛。」
月樓笑道:「好啊!那你開慢點,我把窗子打開。」
大道上車子很少,晨練的人也很少。
能住起這裡的自然是極有錢有權的人,他們又怎麼會一早起來晨練呢?
大道兩旁是法桐、欒樹,白蠟樹等製造的濃蔭。別墅之間的小路上則是合歡、銀杏,苦楝等營造的清涼,還有各色盛開的夏花。
月樓道:「你把車子停下,我們稍微走走吧。」
聰山道:「好的。」
月樓抱著孩子行走在法桐的陰涼中。
法桐號稱『行道樹之王』,營造的清涼自然優於世上大多行道樹。
月樓道:「你說要父母帶孩子,我就帶她一年;你說要父母跟孩子睡覺,我就陪她一年,是不是很聽你的話呢?」
聰山垂下頭,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道:「是。」
「她滿一歲時我要把她交給娘,你同意嗎?」
聰山沒有說話,但眉頭卻皺得很緊。
「你不同意我也要送的,等她上幼兒園時再接回來。」
「你不覺得這樣做有些不負責任嗎?」
「不覺得」。月樓的回答很乾脆。
她的眼裡閃著光,道:「你不是喜歡國外嗎?我們可以趁這兩年環遊世界。你還可以教我彈鋼琴,我喜歡肖邦的優雅寧靜,不過偶爾彈彈貝多芬也不錯。我們還可以去世界各地的藝術館參觀,故宮、盧浮宮、森根堡,埃爾米塔什……」
「看各個地方不同的民俗風情,品每處每家別樣的鮮美飯菜……」
「別說了。太陽已出來,溫度馬上就會升高。咱們還是趕快進你朋友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