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倒挺大方
聰山將目光投向大海,發著白光的大海上正有一隻貨船駛往廈門。
聰山的眼神正如海上的單船一樣寂寞憂傷。
「不要亂想了」。月樓把手放在聰山手上,道,「你瞧你又不開心了。」
「時間會治療一切,你只需要靜靜等待傷口癒合。」
「可破碎的心往往像砸碎的瓷器一樣是無法復原的。」
「那只是因為時間還沒到,總有一天你會像平常人一樣的」。月樓笑道,「與其想這些無聊的事,倒不如和企鵝玩玩呢!」
她這才想到桌上還有企鵝。企鵝已不知走了多少圈,可苦於不敢躍下。它正瞧著地面出神。月樓仔細看時發現它已流出了眼淚。
「沒想到企鵝和你一樣感性」。月樓笑道,「它或許以為我們要燉它吃呢!」
聽到月樓的話,聰山不由笑了。
「你好像無論什麼時候都能把我逗笑。」
「就是應該多笑笑。成天緊繃著一張臉會生病的」。月樓說著把企鵝放到了地上。
又過來一隻船。司機都圍了上去。他們剛把客人送回村莊。車有拖拉機也有人力車。
月樓聰山向人群走去。
月樓道:「我們是乘人力車還是拖拉機呢?」
「拖拉機吧?你一定沒有乘過。」
「可以啊」!月樓興奮道。
和他們一起乘拖拉機的還有幾個外國小伙。他們一路上說說笑笑,渾身散發著青春的活力。
月樓嘆道:「看來我們已經老了!」
「成熟有什麼不好?最起碼不用為衣食發愁。」
「我可不喜歡長大。如果可以的話,我情願永遠膩在父母身邊。」
月樓看著聰山的側臉,道:「假如我們的孩子永遠不會長大,那就太好了。」
「我也希望他們不會長大,那樣我就可以永遠保護他們了」。聰山嚴肅道。
月樓盯著聰山瞧了半晌,欣喜道:「原來你是這樣想的。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父親。」
岔路上有個農民拉著一車甘蔗走來。是一段坡路,他拉得很吃力。
月樓道:「我們下去幫他一把吧?」
「好啊」。聰山爽言。
「司機,您把車停一下」。月樓說道。
車一停下,聰山就把她抱了下來。
「你們還坐車嗎」?司機問道。
「不坐了。」
農民聽見有人走來,抬起頭道:「你們是要甘蔗嗎?」
「我們是來幫你的」。聰山道。
「我可沒錢付,只有甘蔗」。農民尷尬地笑道。
「我們不要錢」。月樓微笑道,「只是來幫你的。」
「那謝謝你們了。你們晚上住我家吧!」
「好啊!我們正愁沒地方住呢。」
「呵呵!你們是哪裡人呢?」
「西安人。」
「哦。你們怎麼不帶孩子來玩呢?」
「我們才剛剛結婚」。月樓臉紅道。
「我也是去年才結婚的。」
「你老婆肯定很漂亮吧?」
農民的臉微微一紅:「她長得還不錯,不過比起你還差一點。」
「呵呵!你可真謙虛。你越這樣說,我倒越想看看她長什麼樣呢!」
月樓轉向聰山,道:「你是不是也想看看呢?」
「就算我想看,你也不會讓我看的。」
「就算我讓你看,這位小哥也不會讓你看。小哥,你說是嗎?」
「人生下來就是讓別人看的,看看也無妨」。農民朗聲笑道。
「你倒挺大方!」
月樓和聰山都忍不住笑了。
「那就是我家」!農民指著一處房子道。
那是幾棵大樹掩映下的一個院落。旁邊再沒有其它房子。
「住在這裡真不錯,很安靜啊!一看到雞,便能想到農家的樸素歡樂」。月樓羨慕道。
「有錢住在哪裡都好」!農民嘆道。
「你能吃上,能穿上,還有什麼不好」?月樓疑惑道。
「就是吃得不好,穿得也不好。」
「能吃飽穿暖就已足夠,想那麼多幹什麼」?月樓隨口道。
「唉!」
剛轉過一個彎,便有個女人迎了上來。
這個女人穿著件桃紅色的旗袍,上面綉著金色的菊花,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沒有化妝。
化妝的女人豈非很做作?
她一扭一扭地走了過來。
她的腰很細,腿很長很直,扭得也非常好看,不時還偷瞄聰山一眼。
聰山只看了她一眼,心便七上八下跳個不停。他再也不敢瞧這個女人了。
月樓感覺她的眼神媚得簡直要滴出春藥來。她看聰山,發現他並沒有看女人,心裡突然有種說不出的甜蜜。
女人面頰緋紅地走到了聰山身旁:「你們看起來像是北方人吶。」
聰山低著頭,月樓搶先答道:「我們是西安人。」
「怪不得呢!你們身上沒有南方人的溫婉細膩。」
「嗯,我想不通你這麼一個女人怎麼會嫁到這裡?」
「我啊!我遇到海難,差點死掉,是他救了我」。女人用感激的眼神看著丈夫,道,「這樣的好男人,不嫁給他嫁給誰呢?」
「這樣的男人的確不錯」。聰山贊道。
「是啊!這邊人喜歡吃生魚片。你們肯定吃不慣。我給你們烙餅吧?」
「那真是麻煩你了」。月樓答道。
「沒事,你們幫他推車,我們也該盡地主之誼」。女人媚笑道。
「好多雞啊」!月樓喜悅道,「可我還是不認識另外那種東西是什麼?」
女人笑彎了腰:「我可沒有看見雞,只看見了鴨子和鵝。」
「原來是鴨和鵝,我還以為是雞呢」。月樓失笑道。
「南方怎麼可能有雞?你可真笨」。聰山取笑道。
「就你聰明」!月樓生氣道。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生氣。
「你們晚上就睡在這個房裡。我一會給你們拿被褥」。女人指著左邊的房子,道。
房子全是鋪著稻草的木板屋。主房裡只有土炕和極簡陋的傢具,和一個小小的,陳舊的梳妝台。
女人無論多窮,家裡豈非總會有個梳妝台的?
月樓暗自讚歎這個女人竟甘願於貧窮。
女人廚速極快,不一會兒就烙好了餅,也炒好了菜。看著金黃的餅和誘人的菜,月樓聰山不由得舉起了筷子。
聰山贊道:「你的手藝真不錯!」
月樓看著男人,笑道:「漂亮的女人有很多,會做菜的女人也有很多,但既會做菜又漂亮的女人卻不多。」
「沒想到一個不經意的舉動,竟能讓自己幸福一輩子。緣分這種東西真說不清啊」!男人凝視著妻子,綿綿地說。
「緣分只有善良的人才能抓住」。月樓把手搭在聰山腿上,道。
「你們想玩什麼呢」?女人問道。
「這裡有什麼?」
「沙灘、果園、稻田、海洋、森林、流星雨、綠地,花海。不過這裡最吸引人的是男女混浴」。女人害羞地瞟了聰山一眼。
聰山正巧也在看她,月樓生氣地在他腿上擰了一下:「男女混浴就有些過分了。」
「是嗎?古時的人不都男女混浴嗎?那時的人不都幸福美滿嗎?」
「當人們知道道德的時候往往是人們違反道德的時候;當人們變得文明的時候也往往是人們變得醜惡的時候」。女人睿智地說。
月樓心底贊同她的話,但還是辯道:「古人原本就是粗俗鄙陋的,你這樣說倒真是抬舉他們了。」
女人彷彿根本沒有聽到月樓的話。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屋外的夜色,眼裡透出寂寞孤獨。
月樓聰山牽手走在鄉間小路上。
天上星辰冗繁,好像誰家小孩趕起的螢火;男女主人的餐飯模樣映在窗紙上,給這個小村平添了幾分溫馨可人。
月樓道:「西安、蒙古,廈門的風景各有姿態。人應該多走走,才不負這一世錦年。」
「的確。一個人倘若一輩子都在工作,為了家計憂愁,聽著妻子嘮叨,給孩子付出,那還不如早點死得好。」
「呵呵。幸虧我不是嘮叨的女人,要不你肯定嫌我煩。」
「哪個男人也受不了成天嘮叨的女人。」
「有一種男人受得了」。月樓掩嘴笑道。
「哪種」?聰山奇道。
「和尚。和尚一定能受得了成天嘮叨的尼姑」。月樓笑著道。
「也就你能想到了」。聰山攬住月樓的腰,道。
「其實嘮不嘮叨沒有什麼。夫妻之間只要彼此容讓,慢慢就會適應的」。月樓靠在聰山胸口,道。
「可怕得就是那個過程」。聰山對夫妻之間的感情並沒有信心。
「可怕得不是那個過程,而是夫妻之間到底有沒有至死不渝的愛」。月樓囈語般輕輕道。
他們行走著。
在繁星下,在樹影中,在愛情里緩步行走著。
也不知走了多久,多久。
房子比主卧還要破爛。一般農家的牆上會貼報紙,畫歷。可是這間屋子的牆上什麼都沒有,甚至連抹的泥巴都已乾裂掉落。傢具只有右手邊一張擦得灰白的桌子和桌上沾滿油垢的煤油燈。
月樓嘆道:「我現在才知道什麼叫做貧窮。」
「其實你如果生在這種地方,便不覺貧窮。世上原本就有各種各樣的人,原本就有各種各樣的生活。」
「是嗎?我覺得人活著就應該浪漫,應該享受幸福。貧窮帶來得好像只有悲苦煩惱。」
「也許你說得對,但無論如何,這個世界上都會有貧富之差。他們不像你一樣,有萬貫家財。浪漫不是靠渴望就會得來的,命運也不是靠努力就會改變的。」
「我說錯了」。月樓沉吟道,「他們也有自己的浪漫,也有自己的幸福。看孩子成長,捧豐收果實,享溫泉冬雪也是浪漫啊!」
「那是生活。浪漫要靠文化涵養,靠獨特感知才能了解。詩人聞見雨後的泥土時可以想象到泥土的香氣,而農民只能想到來年不會餓肚子了……」
廁所是簡陋的木板製成的,上面有塊破損的帘子。
聰山正準備掀起帘子,突然一隻細白的手掀起了它。
「哎呦」!女人吃了一驚,軟軟地倒在了聰山懷裡。
聰山渾身發燙,吃吃道:「你,你起來吧?讓別人看見不好。」
女人也不抬頭,嬌軀微微顫抖著,道:「被你這麼一嚇,我整個身子都軟了,怎麼起得來呢?」
她語聲甜膩,體態嬌媚,有一種風塵女子特有的溫柔知性。
世上恐怕沒有幾個男人能拒絕這種女人。
聰山推開她也不是,不推開也不是。
糾結之際,女人緩緩抬起了頭。
她鼻息微微,道:「是我漂亮,還是你妻子漂亮?」
聰山別過頭,不去看她。
女人等了一會,見聰山不開口,繼續道:「是我漂亮?是嗎?所以你不敢說。」
「你如果不把頭轉過來,我現在就去給你老婆說,說你引誘我。」
聰山沒有辦法,只好轉過頭,憤怒地瞪著女人。
女人突然吻在了聰山唇上。聰山用力推開了她。
女人雖跌坐在地,仍嬌笑著道:「我就喜歡誘惑意志堅定的男人。」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聰山一進門,月樓便問道。
「我看了看海上的燈火,不覺出了神」。聰山垂首道。
「哦」?月樓溫柔地看著他,道,「以後什麼事都我們一起做,那樣你就不會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