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的感受
結完賬,他們便走到了隔壁街。
岸上有一列路燈一列垂柳。並不是白熾燈,而是燈籠。幾個遊客正和船夫討價還價。
他們找的是一個穩健的漢子。岸上店鋪喧鬧,人來人往。店鋪、人流、垂柳,街燈構成了一副幸福的生活畫。
月樓微笑道:「秦淮河畔的景象一定也是如此。」
「嗯。秦淮河畔還有王謝故居、江南貢院,夫子廟,還流傳著『秦淮八艷』的故事。」
「你也就知道妓*了」。月樓走到聰山面前,輕打著他的胸口,道,「再在我面前提妓*,小心我揍你。」
船夫道:「我們這裡也有幾個故事,你們願意聽嗎?」
月樓道:「當然願意。」
「清朝的時候,城中一個貧窮家戶的女人有了情人。他的丈夫就抱著嬰兒跪在妻子情人的門外等。那時正是寒冬,第二天嬰兒男人都凍死了。沒過幾天女人和她的情人也雙雙殞命。人們都說是她的丈夫回來索命了。」
船夫嘆息著指了指正經過的那條街:「房子就在裡面,有很多遊客都進去參觀。」
月樓輕嘆道:「出軌的女人就該遭到報應,可那個男人和嬰兒也太可憐了。」
船夫附道:「是啊!所有人都覺得女人該死。」
聽到他倆的談話,聰山更加悔恨自己的行為。他發誓再也不會做對不起月樓的事。
船已行到第三座橋邊。只見妓院外停滿了黃包車和小汽車,進出的人更是摩肩擦踵。
月樓撇了聰山一眼,道:「你要不進去和翠雲睡一覺?」
聰山按摩著她的雙肩,道:「有你就夠了,其他女人在我眼裡都如同隱形人一般。」
月樓不由得鑽進了他的懷裡,柔聲道:「你呀!你嘴可真甜。」
船夫輕咳著指向對岸的一個賓館道:「你們有沒有訂好房子?這是縣裡最好的賓館。」
這個賓館有七層,每層都有四十幾間房屋,外麵粉刷成暗黃色,裝飾著彩燈。最引人注目的是門前的兩個大魚缸,裡邊游得竟是五彩鯉魚。
聰山道:「要不我們就住這個旅館吧?」
月樓嗔道:「這裡離妓院這麼近,你該不是有什麼壞想法吧?」
「我怎麼敢呢」?聰山笑道,「你這麼暴力的女人。」
「倘若男人能一輩子對妻子好,妻子又怎麼捨得暴力呢」?月樓嘆息著接道,「可哪個男人又能一輩子對女人好呢?」
「男人總喜歡說女人多變。女人的改變只是耍小性子而已,可男人的改變卻是愛上不同的女人,就連我爹年輕時也出過幾次軌呢。」
「我爹經常出軌」。聰山充滿痛苦地道,「我娘說,要不是因為我,她早就服農藥自殺了。」
「女人可真可憐呢」!月樓不覺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船繼續向前。兩邊燈火漸漸寥落,可星星卻愈加繁多。
夏風吹過,岸上的樹木像是舞動手臂的幽靈。
聰山仰望燦爛星辰,心情卻變得寂寞。
月樓看著他的眼睛,撫著他的手道:「悲傷的人是不該看星星的。」
聰山突然將目光移向月樓。他的目光雖寂寞,卻滿含柔情。他突然覺得妻子就是自己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月樓的目光也溫暖如春。她覺得自己應該用一生溫暖他那顆寂寞的心。
他們就這樣相對無言,也不知過了多久、多久,多久。
這裡的車子一點也不比妓院的少。許多纖腰厚脂的女人挽著男人的手臂一扭一扭地走進了賓館。
能住起這個賓館的自然是有錢人,他們挽著的女人自然一個比一個漂亮。只見這些人一個個抬頭挺胸,趾高氣揚。
月樓最看不慣的就是煙花女和喜歡顯擺的男人。她乾脆低下頭,以免染污了自己的眼睛。
三個男人不約而同地走了過來。一個身材矮小,耳朵上長著一撮黑毛的男人道:「你一晚上多少錢?」
月樓聽到男人是在問自己,猛然抬起了頭。
她一抬起頭,三個男人的眼珠子都幾乎掉了出來。
聰山盯著黑毛男人,一字字道:「她是我的妻子。」
旁邊手腳很細,看上去似是營養不良的男人道:「就算是你老婆,也可以陪大爺們一晚上呀!」
月樓本是一個好強的女人,但她這時並沒有生氣。她覺得這些男人很可笑,很可憐。
聰山已氣得渾身發抖,甚至想一拳打上去。
月樓緩緩把自己脖子上的玉石摘下來,道:「你們認得這是什麼玉嗎?」
第三個男人正是玉器行老闆,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是翡翠中價格最高的『帝王綠』。
玉器不光要看其材質,更要看雕工。只見這塊玉刻痕圓滑,上邊的牡丹活靈活現。他又看了眼月樓的耳環。她的耳環是『梅花玉』的,被雕刻成了玫瑰形狀。
男人知道,只有西安的『玉和軒』才有『梅花玉』,而且只賣給政要富賈。
他躬身道:「請問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西安」。月樓輕蔑地道。
男人盯著聰山月樓看了好幾眼,又對另外兩人耳語了幾句,便走進了賓館。男人走幾步,還回頭瞧月樓一眼。
月樓道:「你覺得這些男人惡不噁心。」
聰山道:「簡直噁心的要命,我真想揍他們一頓。」
房子不大,客廳、卧室,衛生間都只有一個。好的是地毯和被褥都很乾凈。
聰山一進去就打開了電視。他很喜歡聽歌,最喜歡的是英國歌手詹妮的『在我心中』。
這時的詹妮正在路易斯劇院唱著『在我心中』。她衣著華麗,眼神嫵媚,聲音就像是喝了咖啡的綿羊。
月樓實在看不慣她的打扮,也聽不慣她的聲音。
她走過去關掉電視,道:「這種聲音簡直會讓人發瘋,我們不如喝點酒吧?」
聰山生氣地道:「你總是那麼自以為是,從來不會顧及別人的感受。」
月樓坐到他的旁邊,看著他的側臉,道:「那你顧及過我的感受嗎?我不喜歡聽她的歌。我們難道就不能做一些彼此都喜歡的事嗎?」
「你喜不喜歡和我有什麼關係」!聰山吼道。
他大步走向了陽台。
月樓愣住了,然後她的眼淚就簌簌而落。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止住眼淚。
月樓泡了一杯咖啡端到聰山面前,道:「你不是喜歡咖啡嗎?趁熱喝一杯吧?」
聰山看著她紅腫的眼睛,抱住她,道:「對不起,我不該讓你難過的。」
月樓輕輕道:「沒事,夫妻之間原本就會有各種各樣的摩擦,只要互相體諒就好了。」
聰山心裡暗道:「她原本是該嫁入豪門的,可現在卻嫁給了我。我能給她什麼呢?倘若我沒有真心實意的對她,豈非對不起她?也對不起我自己?」
外面仍在下雨,聰山撐開油紙傘,月樓輕快地跳到了傘下。
她看著古樸的房屋,沐在夏雨中的小船;聽著雨滴滴落在青石板,油紙傘上的聲音,道:「那些唐宋時的詩人,一定是走在這樣的街道中,才想出那些唯美詩句的。」
「是啊!人在怎樣的環境之中,便會生出怎樣的情感。」
「那你想出了什麼詩句呢」?月樓眨著眼笑道。
「你是在嘲笑我嗎」?聰山假作要將月樓推向傘外。
「你好狠的心吶!我是你的妻子,你竟不怕我淋濕」。月樓用手揉著眼睛,似要哭的樣子。
「別哭了,再哭就更老了」。聰山取笑道。
「我老?倘若我是老女人,那你就是老男人。老女人和老男人豈不是天作之合」?月樓摟住聰山,甜蜜地說道。
兩個打著紅傘的小女孩跳了過去,她們邊跑邊道:「前面有照相的,我們去照幾張吧!」
月樓欣喜道:「我們也去照吧?好久都沒有照過相了。照完后我們去那個男人和嬰兒故去的地方看看。」
「好的,你說的話我總是要順從的。」
「討厭!我又不是母夜叉,更不是武則天。」
「其實,當一個男人將自己的老婆當成母夜叉的時候,恰好說明這個男人疼愛這個女人。」
「這話怎麼說呢?」
「男人的力氣豈非比女人要大許多?所以說男人並不是怕女人,而是尊重女人,疼愛女人。」
「這倒也是,女人畢竟是女人,生下來就該被男人疼愛,被男人尊重。」
那兩個女孩已站到照相機前。她們正如向日葵般鮮麗,明亮。
照相的是個老年人,穿著黑亮的短褂,戴得也是黑亮的帽子。
老人道:「你們要照相嗎?」
「是的」。聰山道。
「隨到隨洗的一張五毛,如果過兩天取的話一張兩毛。」
聰山道:「我們要立馬能出來的。」
月樓從淡紫色手包里取出十塊錢,道:「我們照二十張。」
「你瘋了?怎麼照那麼多」?聰山驚訝道。
「你不知道女人一照相就停不下來嗎」?月樓嬌笑道,「我本來還想照一百塊錢的,又怕把照相機燒壞。」
聰山皺眉瞧著她,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
天仍在下雨,可月樓卻把傘扔在了一邊。
她從不化妝,所以也不怕妝被淋花。
她讓聰山跟她學各種姿勢,各種表情。聰山不想擾了她的興緻,便順從著她。
等照片拍好,他們已渾身濕透。行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月樓。她的身材原本姣好,此時旗袍緊緊貼在身上,臉和頭髮不停地淌著水,簡直誘人犯罪。
月樓細細看著每一張照片。照片是黑白的,讓她那傾國傾城的容貌更顯清秀純潔。
她興緻高昂,絲毫沒有發現聰山眼裡的厭煩之色。
他們不覺已來到了那條巷子外。巷子寬而長,每一戶人家外都有一棵銀杏樹。穿過巷子,是一條溪。
小溪對面矗立著一座院落。院子里荒草萋萋,磚石、瓦片散落一地。亂石中傳來蟋蟀的哀鳴。
聰山道:「這裡只有三個房屋,顯見得女人不是圖錢,而是為情所困。」
「倘若你的『浪花情結』傷害了旁人,那你自然是錯的。女人也要講忠貞,講道義的」。月樓嚴肅道。
「可世上講道義的又有幾人呢」?聰山嘆息道。
「不管別人怎麼樣,我們做好自己就可以了」。月樓道,「如果各人自掃了門前雪,他人瓦上怎麼會有霜呢?」
他們首先進入的是右邊一所房屋。只見炕上有燭台,還有一張殘損的草席,一隻碎了的瓷碗。牆邊有一個衣櫃,一個破爛的銅盆。銅盆早已生了綠銹。
月樓不禁嘆道:「房屋和人一樣,也有壽命啊!這可真是一件悲傷的事情!」
「你怎麼也學會感傷了」?聰山笑道。
「和你在一起,誰也會變得憂傷的」。月樓嬌嗔道。
他們又進入了正屋。正屋有一張桌子。桌上竟有核桃殼和一些碎玻璃。卧室里有幾雙破鞋,一個算盤。
月樓看著碎玻璃,道:「這不知道是新近的還是舊主人的遺物?如果是舊主人的遺物,恐怕有幾十上百年了吧?」
聰山笑道:「我們把它拿回去,興許還能當古董賣呢。」
「一些碎玻璃,怎麼能算古董呢」?月樓掩嘴笑道,「你想錢想瘋了吧?」
「呵呵」!聰山笑道,「這房子應該毀了不久,東西都還挺新。」
「清朝離現在不過二十來年,他們不是說房子是清朝毀得嗎?」
月樓剛踏出門檻,突然驚叫了一聲。
門外的石板上赫然竟有一對跪印,跪印足有一寸深。
月樓嘆道:「那個男人太可憐了,竟然將石板跪成了這個樣子。」
聰山失笑道:「這不過是別人做的,他就算跪一年也跪不成這樣。」
「這並沒有真假,最重要的是一種情感」。月樓緩緩撫摸著跪印,道。
「你的想法為什麼總和我的不同呢」?聰山不滿地說道。
「我們又不是雙胞胎」?月樓眨著眼道,「就算雙胞胎也不可能一模一樣,更何況夫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