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腳沒崴嗎
男人正坐在門檻上抽煙。
女人跑過去,開心地道:「你在想什麼呢?」
「我已經攢夠錢了,過幾天想蓋所大房子,以後你和孩子就不會受苦了。」
月樓劈頭問道:「你的腳不是崴了嗎?怎麼還能跑?」
「看到他,我的腳馬上就好了」。女人摟住丈夫,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有這樣的女人,的確應該蓋所大房子」。月樓道。
女人似乎沒有聽出月樓話中的譏諷之意,仍笑著依在丈夫肩上,時不時偷瞄聰山一眼。
月樓簡直想抽她幾巴掌。
男人站起身道:「我們去捕魚吧!」
他從側房拿出了用麻編成的網和袋子。聰山把麻袋接過來背在身上。
月樓笑道:「沒想到你背上麻袋還真像漁民。」
「我原本就是農民啊」!聰山爽快地道。
「我怎麼可能忘記呢。」
船不大,但卻很乾凈。木板用卯榫技術連接,牢固無比,還用桐油將船擦得閃閃發亮。
「我們開始捕魚吧!」
當魚游入時,他迅疾地將網收起。這樣幾次之後,麻袋裡已有了不少魚。
「這些魚都太小。等我釣兩條大魚,咱們吃生魚片」。他說著掏了掏口袋,「看,我把醬料都拿來了。」
月樓笑道:「在海上吃魚片的感覺一定美極了。」
男人突然道:「看!有大魚游來了!」
「在哪裡呢」?月樓隨著他的手指看去,卻連魚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我也沒有看到」。聰山疑惑地說。
月樓突然搖著聰山的胳膊,興奮地道:「你看!真的有!」
男人道:「這兩條魚有五六斤。我們可以大吃一頓了!」
「既然魚這麼大,我們捕一隻不就夠了嗎?」
「明明有兩隻,我們為什麼只捕一隻呢?」
「一隻就夠吃了,兩隻不是傷害生命嗎?」
男人注視著月樓,過了很久,很久,才緩緩道:「我捕了這麼多年的魚都沒有這樣想過。你可真善良啊!」
「並不是你不善良,只是沒有注意到這些細小的方面。」
「姑娘教訓得是,我們就只捕一條!」
月樓笑了:「就是這樣,每天捕夠每天的食物就夠了。」
「那用什麼買房子呢?」
「你永遠是個夢想家」。聰山忍不住笑道。
「如果人人都這樣夢想,世界豈非會更加美好?」
「我的妻子,你永遠代表不了別人,也代表不了世界。」
魚自然是新鮮的。它的肉白透細嫩,不時飄來一股大海的清氣。
月樓將魚片捲成卷,粘著醬料細細咀嚼。
她彷彿是在品味,又彷彿是在緬懷。
看著她的面容,聰山道:「我們都會悲傷。」
「你說,到底是誰,讓我們變得悲傷?」
「因為我們都是人啊!是人便會有感情,會因殘葉飄零,月圓月缺悲傷;會因百花開放,家人幸福開心。」
「悲傷才證明你還活著。」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陰熾盛都會讓人悲傷。世間看似無常,但卻有其內在規律。只要從容,一切都無掛無礙。道家不是有句話叫無為勝有為嗎」?聰山道。
「我覺得那些道理就是放屁」
。月樓罵道,「人原本就會笑,也會哭。那些道理明明是泯滅人性的。」
「你們說的話我也不懂」。男人笑道,「咱們還是高高興興地吃魚吧!」
「對!吃魚才是正經事」!月樓將粘好醬料的魚片塞進聰山嘴裡,道,「只有魚片才能塞住你那張滿口噴糞的嘴!」
聰山生氣地道:「你怎麼能這樣說呢?我每當感覺自己將要被命運擊垮的時候都會用那些道理安慰自己。那些道理都是人類智慧的結晶啊!」
「智慧?結晶」?月樓輕蔑地道,「所謂的智慧還不如沒有智慧。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才會更快樂。」
聰山閉上了嘴,他簡直無法容忍她的思想。
「與其活在那些思想里,用那些思想來麻痹自己,倒不如放空自己」。月樓看著他,認真地道。
「道理說起來簡單,可做起來卻很難」。聰山把魚片遞給月樓,道,「佛祖不是也會作『獅子吼』嗎?」
「我也說過,時間會治癒你的傷痕,我也會治癒你的傷痕。」
男人一直在吃魚。今天收穫不錯,他顯得非常開心,再說房子也將建了。
這是多麼簡單的幸福啊!
可現世又有幾人能享受這種幸福?
突然!一頭鯨浮上水面,船被打翻,沉入了海里。月樓被沖得較遠,在水中掙扎。聰山立馬游過去救她。
她嗆了水,不停咳嗽。聰山抱著她使勁游向岸邊。
月樓一邊咳嗽,一邊看著聰山關心的神色,突然笑出了聲。聰山卻笑不出來,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她。
聰山拍著月樓的背,道:「你好些了嗎?」
「當然好了。就算死在你懷裡,我也是開心的」。月樓深情地說。
聰山道:「說什麼死呢,我們要活得長長久久。」
月樓道:「每個人都會死,只要珍惜在一起的時間就夠了。」
聰山道:「我們給他些錢吧?」
月樓道:「好的。」
男人一走來,聰山遞過錢,道:「你收下這些錢。倘若用蓋房子的錢買船的話,房子就要遲些時候蓋了。」
男人推辭道:「我怎麼能收這些錢呢?」
月樓認真道:「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難道不應該互幫互助嗎?」
男人笑逐顏開:「對!我們是朋友,這些錢我必須收下。」
女人仍等在路邊。她看著男人,不時也看一眼聰山。
男人走上去,掏出錢道:「我們的船沉了。這是他們給我們的。」
女人接過錢,鞠躬道:「謝謝你們,他賺錢很不容易。」
「沒什麼」。聰山道,「大家都不容易,能幫就幫了。」
桌上都是魚,但卻有好幾種花樣。蔬菜搭配得也好看合理。
月樓道:「我如果明天不走的話,一定讓你好好教我做菜。」
「你們明天就走嗎?」
「對,已經出來好幾天了,家人會擔心的」。聰山道。
「唉,你們剛來就要走」。女人悲傷地道。
「要不你和我們去西安玩」?月樓笑道。
「不了,我還要陪他呢」!女人看著丈夫,親切地說。
「那你們兩個一塊去。」
「說實話,我挺討厭大城市的」。女人蹙眉道。
「我其實有時候也討厭大城市」。月樓笑道。
「嗯,大城市還沒有鄉村好呢。」
月樓和聰山正在收拾行李,女人突然進來,看著聰山,道:「我家牛圈壞了,你可以幫他修一下嗎?」
聰山沒有回答,仍然在收拾行李。
月樓推著他道:「那你去吧。」
大地四寂,只有他倆輕微的腳步聲。
聰山知道,牛圈一般離住所不遠。可走了一會仍不見女人停下,他不禁疑惑道:「你家牛圈在哪裡?」
女人回身笑道:「我家根本就沒有牛。」
聰山非常生氣。他正待轉身,女人突然撲到他懷裡,顫聲道:「我真的喜歡你。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聰山熱血上涌,勉力推開了女人。女人呻吟著再次撲了上來。
她眼含柔情,抱得更緊。她的身體酥軟無骨,連牙齒都像是誘人的棉花糖。聰山的呼吸漸漸粗重……
女人赤裸著躺在聰山懷裡。聰山將手放在她的腹部。
女人咬著他的手指,痴痴道:「像你這麼溫柔的男人,你老婆一定非常幸福。」
聰山仰首望天,愧疚地道:「我好像根本無法拒絕女人,好像特別依戀女人的溫柔與身體的溫暖。」
「應該是缺愛。只有缺愛的男人才會貪戀女人的身體,在女人的懷裡尋找歸屬感」。女人貓一般舔著他的手臂,道。
「可我對不起她啊!她為我付出了那麼多,可我還背叛她」。聰山痛苦地說道。
「的確,每個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專情,都受不了背叛自己的男人。」
他們四個走到院外,聰山道:「你們回去吧,送到這裡就好了。」
「我和他都說好了,要把你們送到船上」。女人笑道。
「那怎麼行」?月樓驚訝道。
「為什麼不行?你們幫助了我們,給我們帶來了歡樂。人豈非就要懂得感恩?」
「對啊!你們就不要推辭了」。男人也道。
看著他們如此誠懇,月樓聰山便不再多言。
海還是同樣藍,天空也同樣潔凈,但他們心中卻不禁泛起哀傷。
女人流著淚道:「你們還會來吧?」
「當然會,怎麼可以不抱你們的孩子呢」?月樓笑道。
「那就好,你們到時也把孩子帶來。那時就有新房子了」。男人喜悅道。
「再讓你老婆教月樓做飯」。聰山看了眼女人,道,「她飯做得真不錯。」
女人羞得低下了頭。男人大笑道:「那自然可以。」
汽笛忽響,女人啜泣著走上來,抱住了聰山:「你們一定要再來。」
月樓皺著眉,頭也不回地上了船。
「我們一定還會來的」。聰山看著男人,道。
「嗯。你們一路順風。」
高奴縣的城牆很高。城牆外是兩排粗而繁茂的垂柳。
月樓聰山將敞篷車停在城外,和遊客一起走入城去。
城邊的房屋比較矮小,街道也較為殘破。愈往裡走,愈見繁華。店鋪多了起來,人也更為密集。
這時正是下午時分,人家和飯鋪的香氣齊撲入月樓聰山鼻里。
月樓聞著各種各樣的香氣,幾乎流下口水來。
她搖著聰山的手臂,道:「好香啊!我們吃點什麼吧?」
無論是偏僻小道的飯鋪,抑或是繁華街市的餐館,聰山都去過。
他仔細分辨著空氣中的香味:平常如餃子、油條,炸饃饃;特色如荔枝肉、扳指乾貝,軟溜珠廉魚等香氣都被他聞了出來。
他知道月樓從沒有在街邊小攤吃過飯,便對她道:「我們吃炸饃饃吧?」
「炸饃饃?炸饃饃是什麼」?月樓好奇地問道。
「吃了不就知道了嗎」?聰山溫柔地笑道,「味道是從那邊傳來的,我們走吧!」
再走幾步,已是街的盡頭。這裡果然有家炸饃饃店。炸饃饃色澤焦黃,香氣誘人,讓人垂涎欲滴。
月樓走近油鍋,看著饃饃上炸起的小泡,道:「我可從來沒有吃過饃饃,好像連見也沒有見過。不過看起來倒挺好吃的。」
聰山道:「我小時候很喜歡吃油饃饃,娘經常給我做。」
他看著油饃饃,不禁開始回思往事。他的童年並不快樂。母愛是他在那段痛苦歲月中唯一的慰藉。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轉過頭,道:「我們坐外邊吧?」
原本棕色的桌子已變成黑色,上邊還布著一層油污。月樓再一細看,只見店主渾身油膩,臉上淌著豆大的汗珠,手還不時在圍裙上抹一把。
她皺眉道:「我們換一家吧?」
聰山笑道:「你不是總說人應該清心寡欲嗎?這就是平常人的生活。難道他們應該沒有慾望,貧窮一生嗎?」
「清心寡欲是對現狀的滿足。他們豈非對現狀就很滿足?」
「難道他們真的滿足嗎?如果給他們一千萬的話,他們也會買別墅,說不定還會重新娶個妻子。」
「他們根本不會希求有一千萬。你看,無論是店主還是食客,他們都在微笑,都在談天說地,難道不是過得很愉快嗎?」
「油饃饃來嘍」!店主笑著將油饃饃送上。
月樓並沒有起身離開。她看著店主臉上的笑容,突也變得輕鬆愉快。
聰山道:「再來兩碗稀粥。」
他邊吃飯,邊和店主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從和店主的聊天中,他們知道了這裡有一條河。遊客們都很喜歡乘船欣賞小縣古樸的景色。除了河,小縣旁邊還有南山。山上有溶洞、清泉、寺廟,名士。
店主道:「這個人可是很有名的。他是『民國十大俊才』之一,寫了很多詩文,小說。」
聽到店主的話,月樓笑道:「那我們可一定要拜訪拜訪這個人了。」
聰山道:「他如果真的那麼有才的話,怎麼會在山上生活呢?」
店主道:「據說他喜歡什麼清凈,逍遙,不願與那些貪官同流合污。他住到山上后袁大頭都來請過他,可他就是不下來。」
「倒是很有骨氣的一個人呢」!月樓贊道。
店主看著月樓,壞笑道:「他要是不帶你來,可就有福了。秦淮河頭牌名妓翠雲就在咱們縣呢!隔壁街乘船,第三座橋旁就是廈門最大的『戀春妓院』。」
「就算沒有我,他也不敢到那種地方去。我知道了一定打斷他的狗腿」。月樓笑意盈盈地撇了眼聰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