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的骨頭》第四章(1)
我遭到謀殺幾小時后,媽媽忙著打電話找我,爸爸則在附近挨家挨戶探尋。那時哈維先生已經掩埋了玉米地里的地洞,提著裝有屍塊的布袋離開現場。他經過距我家兩棟房子的地方,爸爸正站著和塔金夫婦說話,他繼續往前走,小心翼翼地穿過歐垂爾家和史泰德家,歐垂爾家的黃楊樹和史泰德家的黃菊樹幾乎碰在一起,哈維先生穿過濃密的樹葉,所經之處留下了我的氣味。憑著這股味道,吉伯特家的小狗才找得到我的臂肘。但過了三天之後,雪水與冰霜沖淡了我的味道,連訓練有素的警犬也找不出蹤跡。哈維先生帶著我的屍塊回到家中,他進門,洗臉洗手,我已經在房子里等著他。這棟房子易手之後,新房主一直抱怨車庫地上的污點。房屋中介帶著有意購屋的客戶看房子時,總是告訴買主那是車子的油垢,其實那是我的血跡,血跡滲過哈維先生提著的布袋,滴落在車庫的水泥地上,首次向大家揭露我的下落。你八成已經猜到我不是哈維先生手下的第一個犧牲品,我卻是過了一陣子才領悟到這一點。他知道把我的屍體移出玉米地,也知道先看氣象,選擇雨雪轉強之際下手,這樣雨雪才會沖刷掉警方找尋的證據。但他不像警方以為的那麼小心,比方說,他忘了把我的臂肘裝進布袋,除此之外,他拿了一個布袋裝血淋淋的屍塊,如果當時有人看到他提著布袋,走在狹窄的樹籬之間,任何人都會覺得很奇怪,歐垂爾家和史泰德家的樹籬距離非常近,連喜歡躲在這裡的小孩都覺得有點窄,更別說是個大人。他走進浴室洗個熱水澡。郊區房子的浴室都大同小異,琳茜、巴克利和我共用的浴室和哈維家的浴室也差不多。他洗得很慢,一點都不著急,內心異常平靜。他沒開浴室的燈,黑暗中熱水衝去了我的氣息,他突然間又想起了我。他的耳際浮起我沉悶的叫喊聲,死亡的哀鳴真是動聽;他也想到我如同嬰兒般、從未受過陽光暴晒的細白肌膚,他的刀鋒輕輕帶過,劃下完美的一刀,想到這裡,他在熱水裡全身顫抖,陣陣喜悅讓他的手臂和大腿起了雞皮疙瘩。他把我裝在一個上蠟的布袋裡,裡面還有地洞架子上的刮鬍膏、剃刀、詩集和血跡斑斑的兇刀。刮鬍膏等東西和我的膝蓋、手指、腳趾混在一起,他提醒自己要在血跡變黏之前,把剃刀等東西拿出來,最起碼要把詩集和兇刀取出來。各種不同的小狗出現在晚禱時刻,有些小狗一聞到感興趣的味道就抬頭張望,這樣的小狗最討我歡心。有時候味道分明,有時則很難馬上分辨出來,有時它們會清楚地辨出那是什麼:"一塊澆汁牛排。"小狗一定循著味道追蹤,直到找到東西才停下來,然後再決定該怎麼辦。狗兒就是這樣:它們不會因為味道不好,或是目標太危險而放棄,它們不斷搜尋,一心只想知道東西在哪裡。我也是如此。哈維先生把裝有我的屍塊的橘色布袋放進車裡,開車去離家八英里的落水洞。直到最近為止,這一帶向來人跡罕至,堆滿了鐵路車軌和附近一家修車廠的雜物。每逢十二月,一些電台便不停地重複播放聖誕音樂,哈維先生轉到這個電台,在他那部巨大的廂型車裡一邊吹口哨、一面為自己慶賀。他覺得心滿意足,好像享用了蘋果派、乳酪漢堡、冰淇淋、咖啡之後一樣高興。他作案越來越得心應手,技巧也越來越純熟,每次都出新招,連他自己也料想不到,每次犯案都像送給自己一個令人驚喜的禮物。車內空氣冷冽而稀薄,我看到他呼出的熱氣,真想壓壓自己已如石頭般冷硬的肺部。他抄近路穿過兩個新工業區的狹小車道,廂型車搖搖晃晃地前進,忽然碰到一個大坑。裝了屍塊的布袋在後座的一個保險箱里,保險箱受到震動,猛力地撞向車子後輪內側,剮下了一塊塑料皮。"可惡。"哈維先生詛咒了一聲,但很快又開始吹口哨,沒有把車子停下來。我記得曾和爸爸、巴克利來過這裡,爸爸開車,我和巴克利坐在後座,兩個人合系一條安全帶,巴克利緊緊地擠在我身旁,我們三人偷偷摸摸地從家裡開車出來兜風。爸爸先問我們想不想看看電冰箱怎樣變沒了。"地球會把冰箱吞下去的。"爸爸邊說邊戴上帽子和我垂涎已久的皮手套,我知道大人都戴皮手套,小孩才戴連指手套,我想要副皮手套已經想了好久。(一九七三年的聖誕節,媽媽買了一副皮手套給我當聖誕禮物,後來琳茜接受了這份禮物,但她知道手套原本是給我的。有一天從學校回家途中,她把手套留在玉米地邊。琳茜總是帶東西給我,她向來都是如此。)"地球有嘴巴嗎?"巴克利問道。"有啊,地球有張大圓嘴,但是沒有嘴唇。"爸爸說。"傑克,"媽媽笑著說,"別鬧了,你知道我看到什麼?這個孩子在院子里對著金魚草自言自語呢。""我要去。"我說。爸爸曾告訴我附近有個廢棄的礦坑,礦坑崩落之後形成一個落水洞,我才管不了這麼多呢,我和所有小孩一樣都想看看地球怎麼吞東西。因此,當我看著哈維先生把我的屍體帶往落水洞時,我不得不承認他很聰明。他把布袋放在金屬保險箱里,我的遺骸被金屬團團包圍。開到落水洞時已經很晚了,哈維先生把保險箱留在車裡,直接走到斐納更家。斐納更夫婦住在落水洞附近,這裡的地屬於他們,所以把舊家電丟到落水洞的人都必須付費,斐納更夫婦就以此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