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的骨頭》第四章(2)
哈維先生敲敲白色小屋的門,一個女人打開門,屋裡飄來迷迭香與羊肉的香味,香味飄上我的天堂,哈維先生也聞到了味道,他從門口看到有個男人站在廚房裡。"先生,您好,"斐納更太太說,"有東西要丟嗎?""是的,東西在我車子後面。"哈維先生回答,他已經準備好一張二十美元的紙鈔。"你車裡裝了什麼?一具屍體嗎?"斐納更太太開玩笑說。她絕對想不到謀殺這回事。她家雖小,卻很溫暖,丈夫不用出去工作,所以家裡的東西隨時有人修。她丈夫對她很好,兒子也很聽話,小孩年紀還小,依然以為母親就是全世界。哈維先生笑了笑。我看著他露出笑容,一刻也不願移開我的眼光。"車裡是我父親的舊保險箱,我終於把它載到這裡嘍。"他說,"這些年來我一直想把它丟掉,家裡早就沒有人記得保險箱的號碼了。""保險箱里有東西嗎?"她問道。"只長了一些黴菌吧。""好吧,請把保險箱搬過來。你需要幫忙嗎?""太好了。"他說。接下來的幾年,斐納更夫婦陸續在報上讀到我的消息:少女失蹤,疑似遭到謀殺;鄰家小狗拾獲失蹤少女的臂肘;十四歲少女在斯托弗茲玉米地遭到殺害;其他少女請嚴加戒備;市政府同意重劃高中附近區域;被害少女之妹琳茜?沙蒙代表全體學生致詞。他們絕對想不到那天晚上,一個孤獨的中年男人付了二十美元,請他們丟掉的灰色保險箱里,裝著報上這個女孩的屍體。走回車子的路上,哈維先生把手插進口袋,口袋裡裝著我的銀手鐲。他不記得何時退下我手腕上的銀鐲子,也不記得什麼時候把鐲子放進新換上的長褲口袋裡。他摸摸鐲子,肉乎乎的食指輕撫平滑的賓州石、芭蕾舞鞋、迷你頂針的小洞,以及小自行車上轉動的車輪。他開車徑直上了202號公路,開了一段之後停在路肩,開始吃早先準備的肝泥香腸三明治,吃完之後繼續開到城鎮南邊,一片正在施工的工業區。那個時代郊區通常沒有警衛,工地四下無人,他把車停在一個流動廁所旁邊,萬一真的有人看到他,他就可以假裝上廁所。事發之後,我每想到哈維先生,此時的情景總是浮上心頭。他在泥濘的坑洞間走來走去,巨大的挖土機靜靜地停在工地上,龐大的機器在黑暗中顯得更可怕。哈維先生四處走動,幾乎在挖土機之間迷失了方向。我出事後那天晚上,夜空一片黑藍,他站在空曠的工地里,四周景物看得一清二楚。我特意站在他旁邊,我要知道他看到了什麼,也要跟著去他想去的地方。雪停了,颳起了朔風,他根據蓋房子的直覺,走到一個他覺得會是人造湖的地方。他站在那裡,再一次摸我的銀手鐲,他喜歡爸爸幫我刻上了名字的賓州石,我最喜歡的則是手鐲上的小自行車。他扯下賓州石放進口袋裡,然後把銀手鐲和手鐲上剩下的小飾品丟進未來的人工湖。聖誕節前兩天,我看到哈維先生讀一本有關非洲馬利共和國的書。他讀到當地班巴拉人用布料和繩索蓋房子,讀著讀著,他心中忽然浮現一個念頭:他要像在玉米地中挖建地洞一樣再做些新的嘗試,這次他要蓋一座書中寫到的帳篷。打定主意之後他就出去買了一些基本建材,準備花幾小時在後院里搭一座帳篷。摔破所有擺了船隻的玻璃瓶之後,爸爸看到哈維先生站在後院。外面相當冷,但哈維先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襯衫。他那年剛滿三十六歲,那一陣子他試著戴硬式隱形眼鏡,眼睛經常充滿血絲,包括爸爸在內的許多鄰居,都覺得哈維先生八成是酒喝多了。"這是什麼?"爸爸問道。雖然沙蒙家的男人心臟不太好,但爸爸身高體壯,比哈維先生塊頭大,所以,當他繞過綠色小屋走到後院,看著哈維先生忙著豎起幾支像球門柱的長棍子時,爸爸看起來頗威風,也挺能幹。他剛剛才在玻璃的碎片中看到我的身影,現在還有點頭昏腦漲,我看他穿過草坪,像高中生上學一樣慢吞吞地走向後院,中途只在哈維先生家的樹叢前停了一下,輕輕用手掌撫過樹叢。"這是什麼?"爸爸又問了一次。哈維先生停下來,瞪了爸爸好一會兒,然後轉身繼續工作。"這是個席墊帳篷。""什麼是席墊帳篷?""沙蒙先生,"哈維先生說,"你失去了女兒,我真為你感到難過。"爸爸振作起來,禮貌性地作出回復。"謝謝。"他僵硬地回答,好像喉頭裡塞了一個石塊。兩人沉默了一陣子之後,哈維先生察覺到爸爸顯然無意離開,於是問爸爸願不願意幫忙。就這樣,我在天堂里看著爸爸和謀殺我的兇手,一起搭蓋帳篷。爸爸對搭建帳篷所知有限。哈維先生已經讀了有關非洲部落的書,他知道該怎麼進行,爸爸聽了他的指導,知道了要把弧形片綁在分叉的長棍上,然後用小木棒在弧形片邊緣穿洞,把一邊搭成一個半弧形,還知道接下來要把木棒豎直,綁在橫杆上。爸爸站在後院,心想鄰居說的沒錯:這個人果然古怪。到目前為止,爸爸只想到這麼多。一小時之後,帳篷的基本架構已經完成,這時哈維先生忽然一聲不響地走進屋裡,爸爸以為休息時間到了,哈維先生進屋去拿咖啡或是泡壺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