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發箭之人
茶寮對面的小樹林並不算大,步行進入林子也不用多少功夫,公子成遣了拂右等人在林外等候,他獨自進入樹木中,緩行慢走,直走到看不見身後的空地了,這才停下了腳步,眸光平和地望向眼前疏密無序的樹木。
「出來罷。」
公子成淡淡地說罷,背著手站在林地間,面色清寡得沒有一絲表情,樹木間隙透過的光影打在他身上,如同在他身周浮動了一層炫彩的迷霧。
直是過了好一會兒,就聽一陣極輕的衣料鼓風聲響起,隨著那聲音響動,一道藍色的影子落在了公子成身後,站在他身後的一棵槐樹前看著他,並不開口。
「自西蜀一直跟隨至此,族長的情誼,未免太過深厚了。」公子成回身,看向那站在老槐樹下的藍衣人,直到看清他的形貌,忽而一愣。
那樹下的人身形挺直,藍衣洒然,一把長弓在手,威武之外,英挺的身姿也分外俊朗,只是這人那一頭白髮如霜如雪,與那俊朗年少的面容大相徑庭,看得人直是觸目驚心。
「公子成,你該好好護她的。」勇冷冷地看著公子成,星子般的眸子染著輕霜,語氣也帶著些許責難的意思。
「這是我與子儀的事。」公子成淡淡地看著勇,眼眸微轉,眸光掃過他那一頭白髮道。「你為何會如此模樣?」
「呵,這個,你無需知曉,我今次來見你,也不是來與你敘舊的。」勇側頭望了眼茶寮的方向,眼神一閃,低聲道。「我做這一切,都是為著阿葉。」
「你若想見,去同她相見就是。」公子成雖然說這話時很是言不由衷,卻也算是極大度了,勇看了他一眼,嗤笑了聲,自嘲地搖了搖頭。
「我如今這副模樣,如何與她相見?」勇垂下眸子,稍稍長出了一口氣,帶了些憾然地道。「我這一生,想是再也無法如從前一般,護在她身邊了。」
「那延壽之葯,是你以血作引的。」公子成這不是問話,卻是肯定,他靜靜地看著低頭不語的勇道。「為何如此?我若短壽,不是於你有利么?」
「你死了,於我有什麼好處?」勇抬起頭來瞪他一眼,很是不高興地道。「你若早亡,阿葉必然一生再無歡樂,與其如此,倒不如成全了你們,也免得看她日日寡歡,形如行屍走肉。」
「這一樁,是要謝你,只是,」公子成說罷,忽然把臉一板道。「我的婦人,如何要你來疼惜?」
「喂!我是為著阿葉,你以為我是因著你么?」勇有些惱怒地瞪著公子成,很是不客氣地道。「若非她心裡有你,也輪不到你來做她的夫君!我與游湛,哪個都不比你差!」
「子儀是我的婦人,從來如此。」公子成冰寒的眸子盯著勇,口氣極淡地道。「她與我生死相隨,若有人敢覬覦她,我定不輕饒!」
勇氣得笑出了聲來,睨著他道。「呵,你這人還真是有趣,難不成這世上,只要傾心於她的男子,你都要殺了不成?」
「若非要如此,有何不可?」公子成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說得勇一下啞在了當場,兩人沉默了會兒,公子成道。「今日你是非要與我做口舌之爭么?」
「哪個有空同你吵?」勇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正色道。「經過了這一番折騰,那梁國太后當是得了些教訓了,再走兩天便到鄴城了,我會一路護送你們,待得到了鄴城,我便……再不與阿葉相見了。」
看了勇好一會兒,公子成才開口道。「你命不久矣?」
「許是吧。好在阿葉得了巫桀相助,得以續命,也不枉我為她所做的了。」勇說罷,看著公子成的眼睛道。「阿葉今後便託付於你了,好生待她,若是你欺負了她,我必然做鬼也要回來同你算賬!」
「子儀是我的婦人,我自當好生待她,你的恩德,我會替她償還。」公子成說罷,突然對著勇一個長揖,勇給愣在了當場,生生受了他這一禮。「這一禮,是我替拙荊拜謝的。」
「你……」勇回過神來,看著慢慢起身的公子成,有些無措地道。「我幾時用你謝了,阿葉是我妹子,我救她助她,都是份內之事,做什麼要謝?公子成,我不管你是以齊王之尊謝我,還是以妹婿之身謝我,都不必要,這些是我情願的,與旁的無關,更不需謝!」
「不論你將子儀看做什麼人,我是子儀的夫君,當還,我自是要替她還。」公子成站直了身子,神色肅然地對勇道。「我姜成願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大齊與龍江一族修好,龍江有難,必然助之,若有所需,不沾國事,必儘力遂之!」
「你……」勇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他頓了頓,輕嘆了口氣,瞥著公子成道。「你這人還真是多事,立什麼誓啊?龍江族在西蜀,哪裡用得著你來相助?你這誓,發得真是無用!」
「這情你領也罷,不領也罷,隨你。」公子成說罷,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道。「若要與子儀相見,隨時恭候。」
勇沉默了會兒,搖頭道。「什麼也不要同阿葉說,你便當作不曾見我就是。」
公子成凝眉看著他,略沉了嗓音道。「子儀知曉你來了,你還不與她相見么?」
「見又如何?」勇望向茶寮方向,眸光遙遠地道。「子儀重情,若是知曉是我為她續命,必然心中愧疚,我不許她如此。」
公子成側過頭去,順著他的眸光看向那茶寮,輕輕閉了閉眼,上前一步輕拍了拍勇的肩膀,越過他往來路走去。
勇靜靜地看著公子成遠去,星子般的眸子中有失落,也有釋然,他深吸了口氣,轉回頭一縱身,藍色的身影如一道流光一般劃過林間的枝丫,轉瞬間消失在了枯葉的暗影中。
聽著身後衣袂聲響,公子成腳步微微一頓,他眸光閃了閃,沒有回頭,大步向著茶寮行去。
天空隱隱有了幾分霞色,公子成進門時,屋子裡頭正熱鬧著,收拾了打爛的几案和地上的血跡,阿美和葉子儀與媚娘在一處嘰嘰喳喳地聊著,阿四和鍾老叔在一旁和拂右閑談,餘下的有十幾個護衛聚群閑扯,弄得這茶寮直似個集市一般。
見到公子成進來,護衛們當先起身侍立一旁,拂右更是一早便跳了起來肅整了臉色,鍾老叔和阿四與公子成見禮,阿美也趕緊起身,躬著身子退後了一步。
葉子儀回過頭去,看著公子成彎眸一笑,嗔聲道。「瞧你,一來便把人都驚走了,我們這兒說得正起勁兒呢。」
看著葉子儀彎月似的眼眸,公子成回了她一個淡笑,溫聲道。「在說什麼?」
「說你啊。」葉子儀伸出透白的手臂,拉著公子成坐在身旁,彎著雙眸看著他溫柔地道。「阿成,聽說宮中住了個翁主,生得十分美貌,又對你痴心,是也不是?」
葉子儀的聲音說不出的柔美多情,那一雙黑亮的眼也是如同明星,她似是拉家常一般地發問,倒似是只要公子成說這翁主一個好字,她就會主動將那翁主納入公子成宮中似的。
「並無此事。」公子成見葉子儀眯起雙眼,貓兒似地盯著他,容色淡淡地道。「秦翁主只是在宮中借宿,不曾長住。」
「哦——」葉子儀這一聲『哦』拉得老長,她臉上的笑容突然一收,站起身來揚著下巴吩咐道。「王上累了,要在此處歇息,備好車馬,隨我先行!」
葉子儀沉著臉抬步就走,公子成一直看著她,見她真要離去,他站起身來三兩步跨到她身側,拉住她的手臂皺眉道。「子儀,你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也不做什麼,便就是覺著這裡悶得慌,不想待著了。」葉子儀仰頭斜睨著他,黑亮的眼中帶著濃濃的惱意,說罷又要提步。
「子儀,我同那秦翁主並無瓜葛。」見葉子儀真的生氣了,公子成抬手扳過她的肩膀道。「自打五年前雨中一別,我心中只有你一人,從不曾與旁的女子親近,子儀,你不信我?」
「嘁,大齊成千上萬的美人,我知道你寵幸過哪個?你若真不曾與她親近,如何她會賴在宮中兩年之久?」葉子儀知道公子成沒有說謊,只是心中那口酸氣實在難平,語氣仍是不好。
「我在外爭戰,如何知曉她在宮中留了幾日?」公子成雙臂往下一滑,握住了葉子儀的小手捏了捏,極是溫柔地道。「子儀,我心中只你一人,你不在,我寧願孤獨終老,也不會收納旁的女子為伴。」
「你這話,都不可信了。」葉子儀語氣明顯軟了下來,嗔了他一眼道。「還是這樣口甜舌滑,都不知道該不該信你。」
「句句實言,夫人若是不信,大可觀為夫後效如何,若口不對心,願聽憑夫人責罰。」公子成說得極是認真,葉子儀聽得很是滿意,一旁的阿福白眼橫翻,永憶兩眼晶亮,餘下一眾人,皆掉了下巴。
沒有人想到公子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而且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毫無顧忌,那個平時看著冷淡的帝王,如今如同個凡夫俗人一般,全力討好著自己的婦人,雖然這些護衛都是葉子儀的人,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難以置信。
「好吧,你都這樣說了,我還能怎麼辦?我問你,那個翁主什麼的,你要如何處置?」葉子儀睨著他嘟著小嘴兒,等著他發話。
公子成倒是痛快,淡淡然地道。「讓湯尋人娶她便是。」
「你我入宮之後,我可不想再見她。」葉子儀扁了扁嘴,不高興地道。「要是我一個不開心,弄她個身敗名裂便不好了。」
「子儀,莫要理會這些閑事了。」公子成摟過葉子儀,溫聲道。「時辰不早了,咱們且去前面客棧歇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