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5 霸王花（44）

顧廷笙微微仰頭看著目光純粹的姑娘，是前世的她？還是現在的她？這個答案他也不知道。

如果說前世的她用她的死在他心頭留下不可磨滅的烙印，那麼這一世的她則用她生動的言行舉止深深吸引住他的目光，讓他再也無法放手讓她離開。

最震撼的時候要數她拿匕首划傷了於靜海的脖子，僅僅是因為他受到了驚嚇，對於靜海輕蔑於她自身的時候尚且漫不經心，卻因為他而發怒爆發出從未有過的身手。

然而他卻感覺不到絲毫驚喜，最初的茫然和陌生褪去后，只余即將要失去她的恐慌。

他不知道她明明是那樣厲害的一個女人，卻甘心偽裝成普通人守在他身邊是為了什麼，有那麼一瞬間，他彷彿能窺探到她眼眸深處的涼薄冷情。直覺告訴他，真正的她恐怕沒有將世間的任何人或事看在眼裡，親切隨和不過是她遊戲塵世的假面具……一如那戲曲中高高在上俯瞰人間的神明。

那麼他呢，他在她心裡，又算是什麼？閑來無聊調劑生活的小玩意嗎？

……大約是那個時候開始，生出了那麼一絲絲黑暗的妄念。

但他把這些情緒壓下來了，沒想著要做什麼，至少不會對她做什麼。

畢竟他才發現他對她的了解太少太少，少到……他根本就沒有把握能留下她在身邊。

隨著一天天過去，他越發明了心中的答案。

他是喜歡寧寧的，她冷靜果決，她聰慧大氣，她有能力卻不妄自尊大，她明明幫了很多人卻自己不當回事，她深謀遠慮願意教導提拔手下的人，她性格活潑開朗時而還會捉弄人，她對自己人很好說話對看不順眼的該出手時就出手毫不留情面……

說起她的優點來，他能說上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就連缺點在他眼裡都變得可愛，固然這其中有一份責任心在裡面，但更多的是因為他喜歡她，想和她白頭偕老的那種喜歡。一想到她可能會給別的男人生兒育女，哪怕那人是早有預料的柯林玉，他心頭都不可避免的一陣焦灼和嫉妒。

他握住她的手，終於忍不住低聲開了口。

「在我眼裡，無論是那一個你，都只是你而已。但如果非要分出一個清楚明白……」

「什麼？」

「我從前能忍受柯林玉照顧你，如今卻無法接受你成為別人的妻子。」

寧寧好半晌沒開口，兩人之間的溫度層層冷卻，恰如逐漸浴缸里逐漸涼透的葯湯，誰知就在這時，她突然笑出了聲，在這靜謐的夜裡格外清脆，不輕不重敲打在他心頭。

她立刻撥開他濕漉漉的大手，在他不解和慌張的目光下，湊過去親了他側臉一下，「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既然如此，便如你所願吧。」

顧廷笙一時迷惘，他的願望……她是指哪方面，正要追問，卻聽到她俯身在他耳邊輕輕補充了一句：「你可要好好準備我們的婚禮，這次不會有人來搗亂，若是不讓我滿意，我就不嫁給你了。」

*

顧廷笙從來沒想過，他有一天能擁有健康的體魄，和心愛的人一直一直相守在一起。

許是擔心遲則生變，他只花了短短一個月時間，便順利地舉辦了一個盛大的婚禮，榮省有頭有臉的知名人物齊聚一堂，很長一段時間內，這場婚禮都成為飽受戰亂之苦的人們腦海里少有的鮮明色彩。

作為顧家夫人的合作者，柯成澤、柯林玉兄弟倆自然也受邀來到了這場婚禮。

縱然柯家二少爺從頭至尾都面無表情，但一身白色西裝仍襯得他玉樹臨風瀟洒不凡，而隨後送上的一尊送子觀音像，更是表明了他對顧太太的祝福。只是從那之後，他就隨他大哥一般忙碌起來，很少再回到細雨樓。

同時，寧寧的身份也不需要再隱瞞了，人人都知道，榮省首富顧廷笙的妻子，竟然是天風寨的土匪頭子。

在如今這個年代，可謂是一樁令人津津樂道的奇談。

沒過多久，局勢變得緊張起來，榮省於靜海一系倒台，隨之而來引發的政局動蕩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方方面面。在外還有日本人虎視眈眈，鬧鬼事件過去之後，石田彰雖然完好無損地回去了，但似乎被什麼東西嚇破了膽，再也沒辦法拿起刀劍，沒過多久，這對叔侄就被人趁亂強殺了。

榮省內憂外患齊備，再加上多年以來一貫富足有餘，守備力量卻遠遠不足，一時之間竟成了戰亂先起的幾個省份之一。榮省接連吃了幾起敗仗，軍隊節節敗退，眼看就要守不住入門的重要關卡。

出乎意料的是，柯林玉挺身而出，臨危受命，主動提出隨榮省軍隊前往前線。

細雨樓里，寧寧得知消息匆匆趕來，看到的是他遣散眾人，孤身一人坐在二樓沉思的身影。

他似乎早已料到她會過來，不意外地看了一眼陪在她身邊的顧廷笙，抬手請他們夫妻二人坐下。

「聽說你身體已經大好了？這樣我就放心了……」他打量著顧廷笙，嘴角牽起一絲弧度，「寧寧給的那些葯很有用，我雖然去了前線，省城裡還有我大哥守著，你們盡可以放心。顧家既然之前幫了我們這麼大一個忙，我們理應也會在之後護著你們，一旦出了什麼事儘管找我大哥幫忙。我聽說宋幼瑜那女人不見了，需要我派人幫你找嗎？」

「不用了，我大約知道她人在哪裡，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她已經掀不起多大風浪了。你去當兵並不安全，不用操心我，保護好你自己就好。」

柯林玉輕笑一聲，笑容里透著少見的釋然，只道：「我知道，只是難免有些惆悵，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為你的事操心了。」

從前他建立細雨樓做她背後靠山，可她既已嫁人，嫁的還是當時數一數二的出色男人，這歷經十幾年風雨的細雨樓，如今也該散了。

「你……」寧寧看著柯林玉，欲言又止。

她知道在原軌跡里，他一生都是浪蕩不羈的公子哥，哪怕後來榮省淪落戰火，他也被他大哥好好地送往國外。

但她和宋幼瑜的存在是兩個意外，原本還要七八年才會打仗的榮省，如今卻因為石田彰叔侄的失敗提前了這一進程，甚至她懷疑是因為她的死才導致他心灰意冷，也使得他喪失了前進的動力。

柯林玉眼眸微微一動，似是看出她的心事，笑了笑，無視了顧廷笙還在旁邊，像是鄰家大哥哥一般輕輕揉了下她的頭髮。

「別擔心，我會平安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