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生
夏安生感覺就像是做了一個很冗長的噩夢,光怪陸離,荒誕不經。
可是,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刻骨銘心的仇恨,使她窒息,猶如火焚油灼。
她從漫無邊際的深淵裡掙扎著驚醒,驚恐地睜開眼睛。
姐姐夏安然就好端端地坐在床前,一雙妙目哭得紅腫,面色蒼白,就像院子里黃昏盛開的梔子花一般,白得耀目,冰清玉潔。
「安生,你終於醒了!」夏安然緊緊地攥著她的手,喜極而泣:「快要嚇死姐姐了,我以為你醒不過來了。」
阿姐溫軟滑膩的手太真實,夏安生有著片刻恍惚。
她費力地扯扯唇角,扭過頭,窗外已是薄暮,溫暖的斜陽灑在雕花窗欞上,給薄煙窗紗鍍上了一層輕柔的金色。院子里梔子花馥郁的香氣,順著清涼的晚風吹散進屋子裡來,變得若有若無。
香風和暖,一如姐姐出閣之前的每一個黃昏,這般安寧,可以觸摸得到的真實。
蒼天公道,自己果真重生了。
「姐姐?」夏安生咧著嘴傻笑,顫抖著緊握住阿姐的手,失而復得,彌足珍貴:「我昏迷了很久嗎?」
夏安然點點頭,強忍鼻端酸澀:「已經三天三夜了,就連喘氣兒都是絲絲縷縷的。可氣母親連個郎中都捨不得給請,只擔心你萬一撐不住,給紫蕪的婚事添了晦氣,非要將你送到莊子里自生自滅。
我拚命衝出去哀求了父親,才好歹拖延了兩日,你若是再昏迷下去,姐姐真的是束手無策了。安生,以後萬萬不可以再這般莽撞,人總是強不過命,這樁婚事,便罷了吧?」
夏安生抬眼,見安然前額仍舊殘留著紅腫消褪過後的淤青,那應當是她跪求親生爹爹開恩饒命留下的印記。
安生心裡一陣抽痛,還不知道這漫長而又惶恐的三日,姐姐是如何苦撐著獨自煎熬過來的?
三天三夜?夏紫蕪的婚事?
是三年前,她重新回來了,這時姐姐夏安然仍舊雲英未嫁,只是可惜,阿娘已經撒手人寰,回天乏術。
阿娘還在世的時候,給夏安然定下了一門好親事,如今禮部侍郎家的大公子孟經綸。
幾年前結親時,孟家並不顯赫,正是門當戶對。只是如今的孟經綸習得滿腹經綸,中了舉人,平步青雲指日可待。孟家老爺也沾了祖宗蔭德扶搖直上,一舉做到了禮部侍郎,門庭榮耀,今非昔比。
而自家爹爹卻是一直在戶部員外郎的位子上駐足不前,無功無過,不咸不淡。如此一來,孟家的這門親事就多少有點高不可攀。
所以,後來居上的繼母薛氏裝聾作啞蹉跎了姐姐數年韶華,今歲,安然十八,安生十六,就連夏紫蕪都及笄了。
薛氏終於露出了心裡的如意算盤,請了媒人到孟家試探口風,打算讓夏紫蕪李代桃僵,代替夏安然嫁過去,安享榮華。
三天前正是孟家當家主母親自上門相看議親的日子,姐妹二人仍舊被蒙在鼓裡,歡欣鼓舞。
安生一早被指派進廚房裡,使出渾身解數,就是想讓姐姐在未來的婆婆跟前長臉。
夏紫蕪輕而易舉騙走了夏安然煞費苦心綉成的錦屏,將姐妹二人的手藝恬不知恥地冠以自己的名頭,博得了孟家主母的青睞。
焦灼的翹首期盼中,夏紫蕪按捺不住心裡的得意,跑來院子里耀武揚威,給了滿懷憧憬的夏安然迎頭怦然一擊。
忿忿不平的夏安生委實看不過她的囂張嘴臉,甩開仍舊忍氣吞聲的阿姐阻攔,暴跳起來就與夏紫蕪拚命廝打在一處。
安生是個愣頭青,打起架來不要命。
連婆子順手操起屋角的棒槌,毫不猶豫地給了她致命一擊。
整整昏迷了三日。
前世,她自昏迷中醒過來,立即義憤填膺地重振旗鼓,折騰得整個夏府雞犬不寧,恨不能揭瓦放火。
父親對她徹底失望,荊條抽斷了三根。繼母薛氏假惺惺地勸阻,說她磕壞了腦子,一聲令下,安生被五花大綁送去了城外的莊子里養病。
然後,一切事情便都成了定局。
姐姐夏安然失去了自己的好姻緣,而她,後來失去了最疼愛自己的阿姐。
似乎,所有的災難都是從這裡開始,接二連三地接踵而至。
「那你的婚事呢?如何了?」夏安生急切地問。
夏安然難過地低垂了頭,緊攥著手心,輕輕地抽噎了一聲。
「父親說……姐姐沒出息,配不上孟家。」
「父親那是被豬油蒙了心了!」安生狠狠地一捶床板,一字一句道。
一個男人,寵妾滅妻,任憑繼室在家宅里翻雲覆雨,胡作非為也就罷了,自己竟然還不忘踩落親生女兒一腳,好生糊塗!
「罷了,安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聽天由命吧。」
安生雙目灼灼地盯著安然,無比地堅定:「父母之命?當年母親不讓薛氏母女進夏家的大門,她們對母親恨之入骨,你還奢望她能給你我尋個好的歸宿么?那是痴心妄想!姐姐,這是唯一一次可以改變你命運的機會,我們絕對不能再聽之任之,自掘墳墓!」
「沒有用的,已經來不及了。」夏安然無奈搖頭:「安生,姐姐沒有這個福氣,只能認命......今日孟家已經來下茶禮了,就在外面,庚帖也交換過了,婚期,就在三日之後。」
安生這才猛然想起,前生薛氏唯恐夜長夢多,尋了南觀道士,打點了許多銀兩,對孟家說三日之後便是良辰吉日,而女子十九不嫁,又是三年小沖,錯過便要再等兩年。林林總總,連蒙帶哄,倉促定下了婚期。
三日之後?若是木已成舟,說什麼都晚了。自己與姐姐不過是刀徂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既然上蒼仁慈,讓自己涅槃重生,便再也不能重蹈覆轍,讓悲劇再次上演。
已經失去的,無可奈何,而現在擁有的,絕對不可以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