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致命火塘
這是個紅陶土捏成的大耳壺,一面被火燎得焦黑,想來是跟著周正入了火坑。白山養把它拿到鼻尖聞了聞,有一股很濃烈的酒腥氣,他自己也喝酒,所以很容易就辨別出了周正的喜好,茶釀。酒壺旁邊還靠著一個竹條編製的葯簍,裡面放著許多烏頭,草根上附著的泥土還沒幹透,應該是李張紅昨天的收穫。
而燒死周正的火塘,就在堂前,那是一個方形的火坑,兩步長寬,外圍用石塊兒堆砌,坑中有三道石條兒對角而卧,裡面兩根直頂塘邊兒,外面一根則是用一種近乎執拗的角度正對門戶,它們的作用是承載水壺或鐵鍋。蘭陵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火塘,一是方便造飯,二是可以在漫長的冬季取暖。當時整個滇南也沒有幾座學校,當地孩子們接受最多的就是火塘式教育。吃過晚飯,一家人圍坐在火塘邊,當下傳言,過往軼事,無所不談。
這附近一共有三戶人家,與周正家挨著的,是一對父子的草房,老的不在,只有一名叫做施華的少年配合檢查,昨天,就是他把李張紅的女兒帶走了。
當白山養問及他們去了哪兒的時候,少年人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上山耍。」
「你爹呢?」
「清早就出去了。」施華低著頭謹慎回應,一邊說,一邊偷偷用眼角餘光打量著這位大土司的樣貌。
「昨天他在家么?」
施華微微搖頭:「早起跟我一道兒出的門,晚前才回來。」
臨走之前,他特地看了看房裡的火塘,跟周正家的差不太多,只不過塘里架鍋的不是石頭,而是一個鐵打的三腳架,三隻鐵腳各有對應,一個指向內門,一個指向正堂,另一個,則是正對大門。
與周正家對門兒的是一個破草廬,一個老乞丐在裡面獨居,得只是來人是本屆土司后,趕忙把人請進屋,「您佐上座。」
白山養不動聲色的坐到火塘的正上方,環顧草廬,那是真真正正的家徒四壁,頭頂屋蓋破了個「天窗」,陽光從中照射進來,倒是給屋裡添了亮兒。
老乞丐委身在火塘左邊坐下,用討飯的破碗給白山養沖了碗茶末子,從他那兒,關於周正酒後打人的說法得到了證實。
「他以前不這樣兒,脾氣好,能幹活兒,現在天天困到大晌午,都是她家婆娘造好飯,喊起來,吃完了就喝,喝完了就打。你說咱大人受罪也就算了,那女娃也跟著遭難。」
「孩子也打?」
「打!怎麼不打。我整日里在朱園待著,回回趕在晌午吃飯前頭,就能看到那娃娃抱著酒壺來給他爹打酒,稍稍晚了,就能看見那小臉上多幾個手指印兒,看得我都心疼。大大您別笑話,要是換成我這老要飯的,有這麼順心的婆娘,聽話的丫頭,那別說是斷一條腿,就是兩條腿都讓老天爺收了去,那也是賺了的。」
當白山養問及當天是否親眼看見李張紅出門時,乞丐點頭肯定,「天天都是一個時候兒,弄好了飯就出去。我吧,臉皮厚,習慣趕早在他們家院兒前候著,要兩個糙糠饅頭,昨兒也給了。」
乞丐似乎看出了白山養的想法,故而多了句嘴,說李張紅是個好婆姨,心善,總是接濟他,倒是施華的老爹,那是個正兒八經的老地痞,老流氓,總是扒著牆頭往周正那院兒里看,八成是對李張紅有想法,老乞丐說到這兒就打住了,意思不言而喻。
「你昨天在不在家,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這倒沒有,我白天不在家,得去鎮上討飯,不然晚上沒著落,總不能上下兩頓都靠著人家,那再好的人也得煩不是?您要是不信,上朱園一問就有了,那兒的大小要飯的,都能給我作證。」老乞丐回答。
白山養出了老乞丐家,就在施華家候著,一直等到日落西山,這才是堵到了醉醺醺回來的施小山。一個照面兒三兩句,在弄清楚了白山養的身份以後,施小山掉頭就要跑,但是酒還沒醒透,跑起來晃晃顛顛,沒竄兩步就讓白山養摁在了地上。
施小山奮力掙扎,動作間塵土飛揚,但白山養是什麼人物,自然不可能讓他掙脫,在白山養的盤問下,逐一交代了自己罪行。牽了人家的耕牛去酒鋪換酒,為了開葷翻人院牆殺人家狗,對山上落單的姑娘上下其手......前面倒是還好,可越往後說越離譜,這十多條罪名摞在一塊兒,讓土司逮著,往街上一捆,半條命都難留著。從始至終,白山養都沒有開口,十幾條罪名,唯獨沒有蓄意殺人。
白山養捆著施小山再次來到周正家,李張紅和周望望退到了草房裡,一直與施小山刻意的保持著距離。
「施華是施小山的親兒子?」白養山問。
李張紅搖了搖頭,給了一個否定回答。施華是老痞子撿來的,打小兒就沒當成自己兒子看,經常打罵。
白山養,「你曉不曉得施華在跟你閨女耍?兩個人昨天還去了山上。」
「不能,不能的,望望把他當哥,倆人小四歲哩!」
白山養皺了皺眉頭,「施小山這人怎麼樣?」
李張紅猶豫了一下道:「不正經,總要佔些小便宜,我男人一直不待見他。」
「行,你出去,把你閨女叫進來。」
周望望才十三,但是山裡的孩子當家早,比尋常人要懂事早熟的多,故而白山養跟她提上山,小姑娘的臉就紅了,捏著衣角小聲答道:
「大大,華哥兒說我年齡小,還不能生娃娃,我倆沒做啥。」
白山養沒在這上面糾結,「尋常時候,他來找你耍么?」
周望望點頭,「常來。」
「你爹不惱他?」
「不惱的,惱也不讓我跟他一塊兒耍,就是不能進門兒,他爹爹......」周望望說到這兒就不肯說話了。
白山養把腰桿挺起來,「他爹怎麼了?」
「他爹爹,不好,以前,趁我爹爹出去忙活,欺負我娘。」
白爭聽到這兒,蹭的一下子從石凳上站了起來,宋青樹被嚇了一跳,帕所老頭先是一驚,而後兩眼一瞪,張嘴說道:「這就弄明白了?」
白爭舔了舔嘴唇,「嗯。」
宋青樹見狀撐著桌子就站了起來,「老前輩,咱得先停停,我突然想起來我跟爭子還有活兒沒收拾完,晚點兒,晚點兒您到樓里來吃晚飯,我給您整點兒好酒,接著嘮。」
沒等老帕所回應,拉著白爭就往院子外面走。
「你過分了啊。」
「什麼,什麼我就過分了?」
「別裝,咱哥倆兒誰不知道誰,老實交代,是不是又相中那樊梨花了?」
白爭梗著頭愣了一兩秒,說的好像是那個縣法醫的名字,「天地良心,沒有的事兒!」
「嘖嘖嘖,跟人民警察都不願意坦誠相待了不是?還沒有,那你著急忙慌的表現啥?我說你這人也忒貪心了點兒,就今天上午啊,我就是跟那王啞巴家的小閨女說了幾句閑話,你就跟個讓人搶了球的屎殼郎一樣,撅起腚就要跟我干架,怎麼的這會兒,又瞄上人家縣法醫了唄?要說也怨不得你,畢竟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沒那麼高的思想覺悟,但是我今天跟你說明白,咱禍害誰都行,就是不能禍害咱們警察隊伍的同僚!大家都是同志,是這個社會秩序的維護者,應該互幫互助,團結一心,我們......」
白爭心理承受能力有限,架不住宋青樹的唇槍舌劍,「行行行,打住,打住,咱們直奔主題,直說,你又有什麼想法。」
宋青樹嘆了口氣,語氣里滿是焦慮,「我是覺得吧,咱們現在的人際關係太單一,沒有完整的社交網路。其實說白了,就是人脈太少,朋友不夠,缺乏一手資源,或許現在感覺不到,但以後,就會慢慢展現出相應的弊端。人要學會未雨綢繆,我的想法是,通過帕所前輩,先和縣城的同志搭上線,城鄉結合,這麼一來就可以利用縣城的資源......」
這麼一說白爭就明白了,「合著我去就是圖謀不軌,你上就是為民謀利了?!」
傍晚,鄔棚鎮家家戶戶都冒起炊煙,空氣里的菜香與茶香交織混合,就著清冽的晚風,十分下飯。
帕所如約而至,宋青樹把特地買來的兩瓶滇南石窖擺上檯面兒,人剛落坐,就開口了。
「老前輩,您中午說的火塘案,我仔細琢磨了,您看看是不是我說的這麼回事兒。」
帕所端起杯子來接了白爭一杯酒,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