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行缺德
這個院子,自接到報案開始,就有專門的警力看管,沒有外人進入,家裡的人也不可以隨意外出,白爭不知道白東原是什麼時候被殺的,但是他知道,是誰殺了他。
甚至不用去看刀身上雕刻精美的昆蟲花草,他也能推斷出,這把堪稱精緻的兇器,就是那位長相可人的新娘所有,她左手上的那些傷,多半,也是這東西留下的。
其實這個院子里,有人比白爭先一步知道是誰殺了新郎,那就是,他的新娘。
加獨是她帶來的,白爭能猜到,她也能猜到。所以,白東原死了。
推開新房的大門,白爭看到了那位美麗的新娘,她並沒有逃跑,白爭的到來也沒有給她造成一絲慌張,羅欣陪著她,幫她化妝,很濃的妝。
兩個大老爺們兒就站在門口看著,沒有冒進,也沒有退縮。
新娘的嘴裡哼起不知名的苗族小調兒,白爭聽不懂,宋青樹也聽不懂,但是卻讓手執眉筆的羅欣潸然落淚。
白爭推演的沒錯,新郎是被弟弟白東原殺害的,而新娘,為自己的新郎報了仇。
刑警隊的專業法醫還沒有把屍檢報告做出來,案子就已經破了,從凌晨七點報案,到下午兩點結案,總共用時七個鐘頭,破案的,是一名輔警。
傍晚,宋青樹與白爭坐在小竹樓前一起吃晚飯,桌上擺了兩碗白族特產,泡米花茶。
白爭喝了一口,沁人心脾的茶香由口入喉,苦澀滿腔。
這頓晚飯上,宋青樹從白爭那兒,知道了個中隱情。
朱添的妹妹之所以自殺,並不完全是貞烈。白衛梁與她情投意合,不顧白山養的反對,進行了搶婚。
所謂搶婚,就是沒有經過女方家裡同意,便私自將姑娘擄回家,進行婚禮,而後再對女方父母道歉。其實,這只是白族特有的一種聯姻形式,一般情況下,女方父母都是知情的,是默認態度,男方家裡才會有此舉動。但是,白衛梁進行的,是一次真真正正的搶婚。妄圖通過這種行為,強迫兩家同意。就好似人們常說的,生米煮成熟飯。
但沒想到的是,女方家人都默許了,白山養依舊不肯退步。
被搶的姑娘無顏見人,悲憤交加,走向極端。
至於苗族新娘。
法醫在她的遺物里發現了一封信,準確的說是一封遺書,署名不是新娘本人,而是白衛梁。
他在信里向新娘袒露了一切。
實際上,他們的婚姻,自始至終都沒有得到白山養的同意,在老爺子的守舊觀念里,苗族的兒媳婦,甚至還不如先前投河的那個,但是,白衛梁這次算是一意孤行,手段用的比上回還徹底,他的新娘不是一般人,老爺子不可能咄咄相逼。這麼做,無非就是為了報復自己的老爹,報復他那種頑固不化的守舊觀念。
————丠丠,你對我的情意我曉得,但欠人太多,債主還在河底,她在等我,白衛梁的這輩子還她,下輩子給你。————
信的末尾這般寫道。
這封遺書是何時交到新娘手裡的無人得知,但能確定的是,新娘在得知了一切以後,痛苦得無聲無息,無人知曉,所做的這一切,全都證明,在她的心裡,依舊堅定的認為,白衛梁,是她的男人,是她的新郎。
「五行缺德,一腳踩漏了兩隻船。」宋青樹望著漫天的星斗如是總結。他覺得自己這次來對了地方,中都大學的姑娘們風姿卓越,容貌超過這位新娘的大有人在,但是......總之,宋青樹認為,她們比她好,她們又不如她。
白爭的世界里沒有那麼多感*彩,他是個從沒談過戀愛的屌絲,也就沒有那麼多的感慨。在白爭的腦子裡一直回放的,是新娘對他坦誠的那一幕。
「是我殺的。」
「他哥不要我,可他想要我。」
新娘笑面如花,似乎並沒有為將要迎接的懲罰而恐懼苦惱,言語里甚至帶上了些許俏皮,「反正我只想要他哥,下輩子也行。」
話里說的他,自然是白東原,這也是他真正的殺人動機,在白族眾多的習俗當中,確實存在外界不能理解甚至有所排斥的,就好比,大哥死了,大嫂可以再嫁給小叔,這種舉動在本地被稱為,叔就嫂。
事實上,這位剛剛過門的嫂嫂才是白東原暴露陰暗人格的真正原因,而期間自然少不了一味叫做喜酒的催化劑。
往後的幾天倒是過得悠閑,宋青樹一得空就往村西頭王啞巴的茶田裡跑,王啞巴有個才滿十八的閨女,模樣隨她那位過世的茶娘,身段苗條,手還巧,做得一手好衣裳,大紅領褂白襯衫,艷藍圍腰花飄帶,往她身上一穿,相得益彰。啞巴寶貝姑娘寶貝的厲害,恨不得把村裡所有帶把兒的都當賊防,但是宋青樹有那身警服,王啞巴就算是氣得直捏拳頭也沒敢亂來,思前想後,把狀告到了白爭這裡。
「泡妞?扯淡!哥們兒可是在公安大學受過四年正義洗禮的,五星紅旗那麼高的覺悟,能有那狙擊同胞姐妹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責任心永遠擺在首位,咱既然做了人民公僕,那就得兢兢業業,白衛梁的案子讓我深刻意識到了自己在民族風物方面了解不足的短板,那誰不是說了么,不進步必退步,老子這是取經去了好吧!」
白爭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也沒戳破,他認識宋青樹兩年了,在中都省的時候,每回來自己的燒烤攤兒上帶得都是不同的姑娘,每次都是打著介紹弟媳婦的幌子來騙吃騙喝。所以說白爭創業失敗,破產回鄉,宋青樹是出了力的。
「哎哎,我聽說,前兩天來的,那個縣刑偵部的那個女法醫,是帕所老頭的徒弟?」
白爭皺了皺眉,想起那個身材嬌小的女法醫,說天真爛漫都過了,得說是稚氣未脫。
兩個人走到派出所的時候帕所老頭兒正在大院兒里曬草藥,完完全全的把這兒當成了自個兒家。因為白衛梁的案子,這老頭兒對白爭可謂是青眼相加,一見到人來,就主動打了招呼。
白爭受寵若驚,一老二少圍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兒邊兒,聊開了家常。
都是警務人員,沒說幾句,話題就回到了案子上。
「白老哥就那兩個兒,搭伴走了,怪可憐的。」帕所嘆了口氣,「沒人接班兒了。」
白爭不敢接茬兒,宋青樹這個不懂鄉下人情的二楞子張嘴就問,「接班?接什麼班?土司不是早就沒有了么?」
帕所老頭兒看了看眼前的壯小伙,想起這些天聽到的傳聞,臉上的表情有點兒僵硬,撇開了話題去說故事,白三養的故事。
「曉得火塘案么?」
兩位晚輩大眼兒瞪小眼兒。
帕所老頭抬手指了指南邊兒的一座山頭,從白爭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冒出院牆的一截兒山尖,姥山。
火塘案發生在白山養當上土司的第二年。
姥山上,死了一個瘸腿挑夫。
所謂挑夫,就是替人搬東西上山下山的苦工。姥山上的山道崎嶇,能走活兒的挑夫很少,周正就是其中一個。周正一家三口都是彝族人,全靠他一人養活,因為身強力壯,倒也能自給自足。不過後來,周正在一次走活兒中摔斷了左腿,就再也不能做活。
一家人的日子貧苦下來,生活就全靠他婆娘李張紅上山採藥維持。
周正死得悄無聲息,要不是白山養路過姥山,從山腳下候活兒的挑夫嘴裡聽到山上多了個俏寡婦,可能還不知道昨晚姥山上死了人。
周正的家在姥山的背山坡,房子是用茅草泥漿垛出來的,門前有個籬笆圍成的院子,因為頭頂山石遮光,只有院落西南角可以曬到太陽,小小的角落裡,堆滿了金黃的苞米。白山養進院兒的時候,李張紅母女正跪在草堂前燒紙,而周正的屍體已經被斂進了席子,擺放在狹小的屋內。展開草席,放眼看去,上下焦黑,不成人樣。
一身素白喪服的李張紅告訴白山養,昨天自己上山挖草,女兒則是跟著鄰居家的小哥出了門,家裡只有周正一個人,等她中午采參回來,就看見周正被燒死在了火塘里。李張紅以為,丈夫是酒喝多了,失足跌進了火塘,引火燒身,所以就沒有驚動土司。
「臉怎麼回事兒?」
眼前的女人看上去三十齣頭,正是一個女人最誘人的年紀,加上五官精巧,算得上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俏寡婦,只是臉上的幾塊淤傷扎眼,被土司問及,李張紅倒也沒有隱瞞。
「我這肚子不爭氣,沒給老周要個兒子,所以他走山挑貨得了兩個錢,全窩在手裡不捨得吃喝,交由我好好存著,將來閨女嫁人了,也不愁沒人養老。可自打出了那檔子事兒,腿壞了,人也頹了,把上著酒壺撒不開手,喝完酒就上頭,沖我動手......」李張紅聲音越說越嘶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