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南風知我意,吹夢至西洲4
這是一條長長的通道,越往盡頭迷霧越重,似乎整個天地間再無其它。
楊清一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像是有人鉤住了她的靈魂不斷向前。她越走越快,到最後幾乎是疾跑。
通道的盡頭是一間緊閉著大門的木屋,那一股子獨屬名貴木材的味道逼得她幾乎要窒息。
像是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她趔趄著跌進這間屋子。
門開了。
一個花白著頭髮的老媼坐在房子的正中心正微笑地看著她。老媼的臉上已經滿是皺紋,皺成一團,她的眼睛卻無比清澈,不帶一絲渾濁。眼神透著幾分冷漠,還帶著幾分悲憫,像是同情,像是嘲諷。
她胡亂地想著,手臂卻突然一吃痛,被人狠狠拉回,她還未來得及看清那人的臉,對方的臉便已經朝她壓過來,她的嘴唇被一張冰冷的、卻隱隱約約帶著一點熱度的唇覆蓋住。
她瞪大雙眼看著近在咫尺的臉,如畫般的眉眼,微微顫抖的長長的睫毛,不容置疑的霸道......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人的眉眼,一時間竟忘了先前的怒氣。
朱由檢慢慢地放開她,眼睛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情緒:「以後不準說這種話。」
她聽見他低低的聲音在空氣中綻放,愣了幾秒鐘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卻不知該對剛剛發生的一切作何反應。
楊清一後退幾步,猛地跑開了。
朱由檢看著楊清一慌亂的背影,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他回憶著方才那一吻的感覺,濕濕軟軟的,卻不帶一絲情慾。她明顯的錯愕,她身上好聞的味道,他突然覺得楊清一離他近了一些,那股子莫名的疏離感似乎隨著這個吻消散了些許。不再像她彈琴唱歌時的悲憫,不再像她言語中的看透世間的無奈,似乎總是站在一個他觸及不到的高度,似乎無所不知,彼時彼刻,他感受到她其實是真真切切的一個世人。
他久久地站著,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個倔強的背影才離開。
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不遠處的樹叢中隱藏的身影。
老媼桌前擺著一張正方形的桌子,一塊純黑色的布將桌子蓋住,甚至看不到桌腿。桌子整整齊齊地鋪滿著許多牌背朝上、以良玉打造而成的牌。
「你終於來了。」老媼的聲音帶著看盡世間萬物的滄桑,然而並不蒼老。
「你是誰?這是哪兒?你要做什麼?」
「在你來之前,我為你算上了一卦。」老媼並不理會楊清一的疑問,只是將桌面上的那些玉牌中抽出了三張,翻過來露出了牌面。牌面上各自擁有著纏繞繁密的花紋,讓人難以解讀。
老媼拿起第一張牌:「你從來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你不相信冥冥註定的命運,所以你始終都會儘力地去追求你的所愛,無論對象是什麼。然而,這三百年的年輪你無法改變,你身處其中,所以你的自由始終都是有限的。歷史早就書寫好的篇章不容你懷疑,你費儘力氣卻很有可能最後遍體鱗傷。」第一張牌的花紋消失不見。
老媼的口氣仍然很淡,可眼神里卻帶上了淡淡的悲憫,幾乎讓人捕捉不到。
三百年?什麼三百年?哪來的三百年?
段如是倒是好幾日不曾來了。
楊清一無聊地在屋子裡發獃,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皇后選信王妃的那日之後,段如是接連著來了好幾日,他們兩個談歷史、講文學,無一不讓楊清一驚訝。她沒想到與她的思想相隔三百多年的一個古人,居然能跟她如此契合。儘管段如是身居高位,可他全無半點權貴之人的架子,他與她同樣地崇尚自由的生活,甚至同樣地崇拜王維老先生的境界。
段如是讓她在古代的生活豐富了起來,不再是空白單調。原本也許她還可以去跟朱由檢切磋琴技,去見識這個她喜歡的歷史人物的深度,可是自從那天那個莫名其妙的吻之後,她就再也不敢了。
甚至徐應元過來喊她去書房陪讀,她都裝病躲過了。
如果真的要離開的話,不如爽快點。結交越深,屆時的別離就會越痛苦。
只是怎麼才能離開呢?
楊清一想了半天卻想不出個所以然,卻突然聽得門外一個略顯尖銳的女聲:「她人呢!是不是就在這裡面?」
她的房門被一下子撞開。
一個蛾眉皓齒的女孩子氣勢洶洶地站在楊清一面前:「你就是楊清一?」
楊清一看著這個與她現在的身體大概同樣年紀的小蘿莉,挑了挑眉。「是啊,我就是。」
「你還敢承認!就是你勾引我的信王哥哥!」
楊清一不由覺得好笑,「不是你問我的么?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為何不能承認?」她氣定神閑,並不把這個莫名其妙的小丫頭放在心上。「信王哥哥?我怎不知王爺何時多了一個妹妹?」
昨夜並沒有睡得多麼安穩,甚至整個人都在半夢半醒之中,腦子裡一直迴響著那首《崆峒引》,反反覆復之間,楊清一似乎總能聽到一個飄渺的聲音。蘇軾所謂「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大抵就是這樣吧。
楊清一早早地坐在梳妝台前,看著桌子上的一堆化妝品發獃。
反正她以前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能用上古人的化妝品。
「楊姑娘,您今天這麼早就醒了?」茯苓這丫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冒了出來。
「嗯,昨天晚上沒睡好。」
茯苓笑了笑,「姑娘是因為今日要去挑選一把喜愛的琴激動嗎?這也很正常,畢竟王爺的琴房也不是誰都能去的呢......」
「好了好了。」楊清一衝她擺擺手,「你別啰嗦了。趕緊替我梳個頭吧,我實在是不會,手一直舉著胳膊不要酸死?還有還有,你給我梳個簡單點的,也不要戴太多亂七八糟的,要不然頭太重了,得了頸椎病你們這裡也治不好。」
「姑娘的要求還真是獨特呢,奴婢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不過姑娘說的那個......什麼病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