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平心靜氣交流,甚至一場面紅耳赤的爭論,極有可能是通往兩個心靈之間的一條捷徑。可怕的卻是,連爭吵都沒有了,不屑於爭,不屑於吵,不屑於鬧,沉默到底。更甚,絕大多數時候,避而遠之,封鎖大門,關閉窗戶,與外面世界的聲音隔絕。
虞清塒話里極濃的抱怨,不符合他的性格的幽怨,沒聽錯的話,他在責怪她。可是,俞雯不懂,他為何要責怪於自己,更不知怨念從何而來,她覺得自己所做所為皆是遵照他的意願來,他不喜她詢問任何事情,不到逼不得已,俞雯便不聞不問,如他所盼。不打擾,不叨嘮,不麻煩,多數情況下像共處一室的陌生人。
俞雯只靜而久地望了床上的人一眼,嘴角動了動,但一字未發。她埋了埋頭髮,挺直脊背往門外。轉身的一刻,一隻手抓住了俞雯的手腕,力很大,又很緊,隱忍而不得發的怒氣。俞雯停住了腳步,另一邊手攥緊了,蜷成拳頭狀,她也在壓制自己,怕忍不住發火,忍不住跟他理論。
為什麼沒有溫存,為什麼次次那般?埋葬了好久的喜歡,反覆舔舐腐爛的傷口,重複確認一個殘忍的事實,不知這樣往複了多少次才鍛鍊出來的寵辱不驚,才練習出來的心如止水。詞典上,寵辱不驚和心如止水皆是褒義詞,殊不懂,在婚姻中,這兩個詞要經過多少次的失望,多少次的心寒才變成這幅模樣。
當有一天,曾經很粘人的姑娘變得不粘人了,變成對方希望改變成的樣子,變得不那麼喜歡對方了,變得對方在或不在亦沒那麼重要時,憑什麼一方又開始抱怨?別忘了,是誰改變了姑娘最開始的模樣。
剛結婚時,俞雯在他應酬很晚才回家時,也曾過問過,也曾跟每一位妻子那般,熬夜留燈過。不過,虞清塒卻嫌棄,冷著眉眼,皺著眉頭,聲音很不悅地道她多事,道她查崗。久而久之,俞雯學乖了,如了對方的願,也不再去為難自己。早睡,早起,吃好喝好,不多想,不去念。
最恐怖的是,俞雯發覺慢慢地慢慢地在不喜歡他的那條路上越走越遠。虞清塒遲歸的晚上,她一人睡得更好,更自在。不同於別的妻子,別人熬夜等門電話不斷,她不再打,頂多就是孩子問起且不罷休時,俞雯才撥過去,然後把手機交給吐字尚不流暢的小傢伙哼哧上兩句。小傢伙末了把手機交給俞雯時,俞雯佯裝得照顧小傢伙很忙,淡淡地說一句,你注意身體,我掛了。
面上,妻子該給的關心,俞雯照樣會給。嘴上叮嚀著,到底過沒過心,俞雯自己也無法說清。她不會叫他早點回來,因為沒必要。但俞雯會習慣性地準備一杯蜂蜜水放在廚房,即便對方沒喝,她卻沒停過。
虞清塒說她不懂得溫情,他顯然不記得了,偏卻,俞雯的記性很好。第一次上床時,俞雯在事後想摟他,事實上她也那麼幹了。女人的第一次,俞雯是疼的,格外的疼,然則當頭一瓢的冷水,一點點的冷了人。虞清塒扯開了她摟在他精壯腰身的手,赤身下床,背對著床上的她,道,「我不喜歡,希望不會再有下次。」
心窒了,眼也澀了。俞雯望著他進洗浴室的背影,嘴裡的話咽了又咽,吐不出一個字。後來,每次之後,俞雯都不敢碰他,靜靜地躺床上,等他沖洗完畢了她再洗。他應該是厭惡這樣的,在每次之後都皺著濃密的眉,可他總是容易屈從於俞雯年輕的身體,在她身上賣力、醉生忘死,一次又一次達到頂峰,一次又一次釋放自己的野性,卻沒有說過一句或給過她一次溫柔。
那時,俞雯不接受他的援手,不答應他的交易,會不會有不同的結局?在社會裡跌跌撞撞,跟許多人一樣撞破腦袋往裡擠,滿身疲累也心滿意足。不幸,俞雯一度地貪戀於他,在現實面前世俗,隨波隨流。認不清現實,不醒來,做了一場夢,卻不知最後會夢虛一場。
倘若問俞雯對這段婚姻后不後悔?她會答,悔了。本以為真的可以不要感情,真的可以這樣一輩子,通通都錯了。婚姻不像想的那麼簡單,每日低頭不見抬頭見,時不時會被提醒起,對方直至今日還在回憶他的前妻時,心底還藏有不可觸碰的人時,或多或少都被刺痛了。有妒忌,有不滿,有憋屈,有醋意,然後的然後,在不被重視不被在意之下,漸漸淡了,認了。
重頭再來一次,俞雯不會重蹈今日的覆轍。她想,父親是對的,時間也證明了,她錯得離譜。當初,不該為了孩子,不該存了那一絲絲的念想,以為一切不可不為。年輕吶,總是充滿憧憬,認為一切皆有可為。嘗遍了之後才發現,幼稚過頭了。
時光不會倒流,世上不售後悔葯。落棋無悔,一子錯,滿盤皆輸。所以,人們總說,凡事慎而重之。握著俞雯手腕的男人,是一步錯棋,同時也是一局必須走完的棋盤。他們有孩子,血脈的締結,斬斷又談何容易?
虞清塒拉扯著她的手,久久不出聲。俞雯比不過他,率先垂範,回頭,他已挺直身,一張臉直逼俞雯,在眼前登然放大。他吻了上來,一手覆在俞雯的後腦位置,一手摟緊了她的腰,吻得投入,乃至讓人錯以為情深。
俞雯知他的慾念向來旺盛,強烈得讓人吃不消,折騰得人下不來床。可她,顯然不太想配合,特別是在明晃的燈光底下,特別是看到他眼裡的朦霧、凌亂、迷離時。會不會曾經,他也這般忘情地吻一個女人,投入在慾海里,忘生忘死?終究,俞雯認清了,原來她一直刻意遺忘的,一直不肯承認的,是他那段刻骨銘心的過去。
但是,虞清塒沒有看到她眼裡的痛苦、百般煎熬,他在她柔軟的唇瓣上輾轉,灼熱而幾乎燃燒的手隔著衣料向下探入身體,企圖點燃她的每一寸肌膚。被欲潮控制而嘶啞的嗓音,攜著低沉且醉人的誘惑,「舒服么?」虞清塒在吻她的耳廓,手已經在敏感地帶繞指,輕輕一下就能讓她癱軟。虞清塒在取悅她,不同於以往,這一次,他想讓她先舒服。
眼是迷茫的,亂了,陷了。幾秒而已,俞雯很快地醒來,濕熱的淚水不知不覺地掉落了。她站得筆直,望著在撩撥自己的虞清塒,沒有情緒,很靜地開口,「我說不舒服,你信么?」不舒服,心裡壓抑得不知何時崩潰。動作停了,虞清塒染上**的眼抬起,俞雯也不顧,有些難隱地責問他,「虞清塒,你說我不懂得溫情,那麼你呢,你可曾有?我再問你,你到底知不知道現在跟你做的人是誰,剛才陪你雲里雨里的人是誰,勾起你漫天情潮的人是誰?」
虞清塒帶著迷亂的眼即刻轉明,退了一點距離看她。俞雯笑,在心底恥笑了一聲,悲涼到她都覺得是自己一個人的獨角戲。不該失態的,何必呢,動怒,怒的只有她,而他分毫未改。然而,話拋出去,收場,又該如何收?獨角還是要唱,並且要唱得不卑不亢,將事化了,似不曾發生過。
「我困了,不想做,改天吧。」俞雯留下他一人,頭也不回進了洗浴間沖洗。以前,虞清塒也總是在完事之後洗澡,想來,並不想在他身上留下半點屬於她的味道,不管是氣息還是什麼。今時今日,俞雯深刻體會到了,因她,亦在經歷著他曾有過的感受。她不想,亦怕身上會有他的氣味,怕揮之不去,怕縈繞心頭。他是不要,她是怕,歸結到底,互遠之。
俞雯洗了出來,虞清塒已不在房間,床頭的電腦也不見了,他去了書房。不歡而散,結局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俞雯打開抽屜,就著涼水把葯吞下去。前面那次翻雲覆雨,他沒做措施,俞雯要吃藥以防萬一。換下一床的被子,荼蘼的味道消散了許多,去隔壁看了一趟小傢伙才回來,關燈,躺在床上睡去。
書房亮著光,虞老夫人夜裡口渴,起身到廚房倒水喝時,正好瞥著二樓流傾的燈光。虞老夫人端了杯牛奶上樓,推開書房的門,牛奶置於桌上,「很晚了,早些休息。雯雯也是的,身為妻子,也不知道叫自己的丈夫休息。」虞老夫人對俞雯頗有微詞,眉擰著,頗為不悅。
一向蠻護著俞雯,可當瞅著自己兒子半夜還在工作時,媳婦卻沒一聲關懷,在房裡睡得安穩,虞老夫人有些不滿了。好多次,她讓俞雯給晚上應酬的虞清塒打電話,叫一次才打一次,毫無自覺。為此,虞老夫人已經很不開心了,見此狀更是歡喜不起來。
虞清塒合上電腦,從椅子上起身,高大的身形形成一片影子,陰影投射成一處籠在地面,影影綽綽。喝下那杯牛奶,清了清嗓子,「雯雯叫過我了,不是您說的那麼一回事。我回去睡了,您也睡去吧,別操心這些。」
聽及,虞老夫人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下樓去了。心裡澄亮著,有些事,真是說多了就鬧心。
關了書房的燈,虞清塒回房間。輕輕一擰開門把,門就開了,裡邊卻是無盡的黑。很多次,應酬喝酒喝多了,回來時,總見不著亮燈,甚至床上的人都懶得起床問一句。自從有了孩子,她睡得極淺,隔壁有一丁點風吹草動都能驚醒她。虞清塒不信,自己回回摸著黑磕磕絆絆那麼大聲,她會聽不見。不是聽不見,是懶得理吧?
每回,幾位老總的手機響了又響,別人的老婆一次接著一次催,唯獨虞清塒的響也不響一聲。虞清塒偶爾會故意打回家,交代行程,彙報行程,希望對方了解用意,希望聽到對方說早點回來的話,卻總是落空。因而,虞清塒會想著慪氣,晚歸,看對方在不在意。只是,押一次注,慘敗一次。
例如今晚,虞清塒趁她去看孩子時熄了燈,不無較勁的成分在,他的意圖很明顯,昭然若揭,不過是想讓她體會體會每晚回來都是黑漆漆的感覺。虞清塒在黑夜裡站了一會,掀開被子,躺上床。
同蓋一張被子,同睡一張床,中間隔了極大的空隙,背對著,無聲地抗拒。虞清塒睡不著,黑寂中準確地感知到床沿那頭的人的位置,似無的呼吸。在進門的一刻俞雯便醒了,裝作熟睡了而已。覺極輕,受不了一點響動,虞清塒知的。他近了些,手臂圈著背對著他的人的腰,摟在懷裡,臉埋在對方後頸脖處。人不是沒有感情的,處久了,也會渴望得到些什麼的,好比如,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