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過往

眾所周知成侯早在四百多年前就淪為良余的「糧倉」，此次百年戰爭良余卻對成侯和升山的聯手置若罔聞，成侯若戰敗被迫割地賠款，相應良余的資產就會減少，對此唯一合理的解釋只能是良餘一直在背後支持成侯與倫山對戰，這樣一來倫山等於面對這升山、成侯、良餘三大部落聯盟，勝算微乎其微。買通一位成侯官員刺殺良余首領，一舉三得，讓良余蒙受損失，讓良余親自動手收拾成侯，一旦良余與成侯表面平等和平的關係破裂，等待成侯的只有被奴役這一條路。

倫山如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最後卻在買通成侯官員的步驟上出了錯。他們挑選了一位由良余首領派去潛伏在成侯高層的官員。成侯農業資源發達，盛產大米、小麥、油菜、大豆等重要經濟作物，良余表面對其客客氣氣，私下留了一萬個心眼，生怕養了一頭白眼狼，被反咬一口。幾百年來，成侯高層確實出現過不止一位「反良余」人士，都被潛伏的良余卧底偷偷收拾乾淨，時間一長，再也沒人敢明面上反對良余。這位「被收買」的卧底傳信良余首領，告訴他倫山刺殺計劃的所有細節，沒過幾日，良余首領親自帶著浩浩蕩蕩十萬軍隊來到倫山城門下，首領將信紙綁在箭簇上，運氣拉弓，越過護城河，射上垛口草包。倫山首領嚇得屁滾尿流，立馬命人打開城門，以最高禮制招待良余首領。

一周內，升山、成侯、姑媱、碣石首領陸續抵達倫山，六大部落合力簽訂《南北大陸聯盟合約》。《合約》主要內容有：1建立南北大陸聯盟。2.原則上各部落地位平等。3.各部落首領輪流當值南北大陸聯盟首領。4.劃清界限，互不侵犯。5.每年五月各部落推薦一名十九到二十九歲的勇士，在良余統一接受訓練后，前往千石島探險。《合約》甚至寫明探險成功后如何分配的問題：因良余提供所有資金與技術支持，所以應得三成千石島寶藏，剩下的七成由其餘五個部落自行協商或均分。

當時倫山、升山與成侯百年戰爭剛結束，元氣大傷，部落首領各自推辭謝絕了聯盟首領的當值，紛紛表示他們需要著眼自己部落的建設，無心管理六個聯盟，碣石因距離其他五個部落太遠，文化有隔閡，對《合約》第三條也有些不情不願，餘下有能力且有心的部落只剩下各方面實力均衡、資源豐富的良余和連接南北大陸的商業聖地姑媱。只可惜當時姑媱的首領巴蛇膽小怕事，從姑媱來良余這一路聽說了無數傳言，良余如何狼子野心，良余如何逞凶肆虐，抱著既然《合約》規定各部落地位平等，不存在從屬關係的心態，婉言謝絕。其實當時在場的幾位首領心中有數，良余主動要求建立聯盟，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良余首領接下部落首領頭銜，並以良余世代百姓為誓，保證盡自己所能維護各部落間和平，讓南北大陸的所有人儘快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

一晃百年過去了，良餘一直踐行著當初的承諾，這個名義上的「南北大陸聯盟」只在每年的出海行動上有些存在感，良余的聯盟軍始終維持在三萬人左右，並分散大陸各地，近二十年來甚至不局限參軍戶籍，對其餘五個部落的年輕人敞開大門。各大部落間相安無事消停了幾十年，只在小範圍內發生過幾次小規模衝突，其中最慘重的一次就是當塗父母參與的倫山升山衝突，持續三年，死傷數千，當時的良余首領不止一次呼籲雙方首領坐下來協商洽談，可惜雙方積怨太深，好幾次直接在會議上大打出手。最後不得已，聯盟軍集結兩萬人，以人為盾，在倫山和升山之間築起了一道停火線。

前往千石島的探險活動在相對安穩的百年間進度大漲，有人成功出海歸來，激動萬分地宣告天下千石島確確實實存在，隨時間推移，見過它的人越多，關於它的描述也越多，「它就像一顆珍珠，被小心翼翼地包裹在貝殼裡」，「它浮在一個透明的大球里，裡面仙雲繚繞，雲上站著仙人」，「外面有個透明罩子，就是《石門聖經》里說的那個『穹頂』，裡面是一座島，島上有一個十幾米高的人，那人長著一隻盆一樣大的眼睛」……

有學問的碣石人將水手和勇士記憶里的航行路線繪製成圖，這就是大陸上最早的一張千石島航線圖，圖上有三條相對安全的航線，一條從崇吾灣出發，徑直向東，穿過「淤泥帶」和「亂石堆」，到達穹頂，一條從崇吾灣出發，一路向北，航行三天後再轉東南方向，避開「淤泥帶」，穿過「白色森林」，抵達「高牆」，順高牆往北航行順風一天，逆風兩天，進入豁口，到達穹頂，第三條路還是從崇吾灣出發，一路向北，航行三天後向東，順風一周，沿「白色森林」走到盡頭，穿過「白色森林」和「深淵」之間的縫隙，到達穹頂。

就像是對大陸人念念不忘的回應，五十年前某個冬夜，包裹在神秘傳說中的千石島第一次對大陸發出信號。拒老人回憶，那一夜千石島散發出異常明亮的光亮，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就像是月亮掉進了水裡。」

沿海居民看得最為真切，所有人都在揉自己眼睛，掐對方胳膊，孩童疑惑地看看天上的月亮，再看看遠處的光亮，老人乾脆撲通一聲跪下，不停磕頭，嘴裡念叨《石門聖經》。不出三天，千石島發光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南北大陸，越來越多人湧向海岸，有些心急的人乾脆打包乾糧揚帆出海，會游泳的，不會游泳的，每天都有數成百上千的人跳進海里。他們相信這光亮是千石島上的寶貝發出來的，島上一定遍地黃金珠寶！在這股出海熱潮中，聯盟派出了十支探險隊，帶著最精良的裝備，乘上良余做工最頂級的大船，劍指千石。有了島上光亮的指引，不用地圖不看天象，所有人都能找到前進的方向。

那個冬天格外寒冷，在此之前從未有人嘗試過冬天出海，最初的熱忱消散，出海的人們裹緊衣裳，就像是一顆顆蒲公英的種子，被強風吹散，有的船隊遭遇海上浮冰，船毀人亡；有的船隊被困在冰凍的「淤泥」中，進退不得，最終活活餓死；還有無數小船被風刮至「深淵」，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據後世記載，千石島發光的那個一個月里，有至少一千三百艘船出海，安然回來的不過十餘支，百餘人。

漸漸地，越來越多人相信千石島發光是一種警告而非邀約，《石門聖經》里都說了——大海看似遼闊，但通往千石島的路只有一條，唯有踏上正確之路的忠誠教徒可抵達，並過上再無病痛與貧窮的生活，異教徒將承受風暴、淤泥、岩石與閃電的折磨，永世不得脫身。那些宣稱自己看到「穹頂」的水手或勇士，他們真的踏上了唯一的正確之路嗎？

石門教徒在各地宣講，質問眾人：「你是石門教徒嗎？你對神忠誠嗎？你是否對千石島聖地懷有非分之想？你們睜眼看看吧，這，就是千石島的天威！懲戒邪惡的異教徒和貪婪不忠的石門教徒！」

出海計劃再度受阻，與此同時，石門教一夜之間在南北大陸遍地開花。海岸線上的蕭條寂靜與之前的盛況宛若隔世，灘涂地和沙灘上只偶爾有幾個鬼鬼祟祟的拾荒者出沒，從沙子里挖出一些被出海人丟下的瓶瓶罐罐。還有些沒來得及出海的船停在淺水灣里，隨海浪浮動，宛若幽靈，附近居民見無人認領這些船，便用刀斧劈砍成木板或木塊，拿回家自用。開春后，淺水灣里剩下幾艘大船龍骨，巨大的骨架兀自佇立，讓老人聯想起了傳說中古老海洋生物的屍骸，他們神情嚴肅地告誡孩子們不要去那裡玩耍，可對孩子來說，船骨架是最有趣的捉迷藏的地方。

千石島上的光亮消失了，人們對出海的熱情被海浪係數捲去。原本以能夠被選作出海勇士為榮的年輕人們，逐漸轉變想法，開始抵抗。

最後還是良余首領出面，寫了一封長信公告天下：

千百年來我們的祖先不斷用勇氣戰勝恐懼，奮力前行，他們在艱難的條件中，用血肉為我們開闢航線，勇敢二字理應刻在我們骨頭上，作為後人，我找不到退縮的理由。誠然，每個人的命運都應由自己決定，成為一名勇士並不比當一個當鋪夥計更高貴，但是，六大部落的年輕人啊，睜眼看看你的四周，是否有飢餓和疾病，是否有惶恐與憤怒？是的，即便是最富饒的地方，也有饑寒交迫的人們。

我們已知前往千石島路途萬分艱險，同時，通過歸來勇士們的描述，我們知道島上極可能有數不盡的資源，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些資源足以使所有人擺脫現在的困境。

我希望有勇敢的年輕人可以挺身而出，出海探險，人活一世，哪怕只為了信念。

我以良余首領的身份承諾，將贈與每位出海探險的年輕人豐厚報酬，讓你至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第一批主動請纓出海的都是窮人，他們全都沖著最後一句承諾而來。奇迹般的，那年春天，所有人在接觸到穹頂之後，全部安然歸來。良余首領聯合其餘五部落首領，為這六位勇士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慶功宴，姑媱勇士甚至在慶功宴后迎娶了成侯首領的女兒，這又是另一段佳話了。

良余首領不斷向年輕人釋放信號——只要達到「穹頂」你就是最優秀的勇士，就值得享有榮華富貴。「穹頂」有什麼可怕的呢？之前幾十個勇士和水手都做到了。

人們對「勇士」的態度再度發生改變，男孩子都以能成為勇士出海探險為志向，這片貧瘠大陸上的窮苦人們再度相信，千石島上有讓所有人吃飽穿暖的寶藏。雖然，大多數勇士仍然有去無回，真正能夠安然歸來的寥寥無幾，「富有經驗」的水手一職位仍舊常年空缺，直到一個人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