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勇士
竟是一夜無夢,醒來沒多久聯盟軍就來敲門,嚷嚷著叫他趕緊起床抓緊趕路。一早他們接到了良余寄來的飛鴿傳書,上面的責難令他們十分暴躁。
「其他部落的勇士都在良余等我們了,你個逃兵!」
按照計劃升山的勇士也應該這兩日到達,可惜他們光是在山林間搜索當塗就花去了好幾天時間。升山、成侯、良余、倫山、姑媱、碣石六大部落勇士在良余集結后,無法即刻出發,這群年輕人需先接受經驗者的訓練,尤其是來自內陸地區的幾位,這是最光榮的征程,也是最危險的旅途,貿然出海只會增添傷亡,對探險毫無益處。當塗遲到一天,集訓就要推遲一天,出海自然也要往後延期。
又是四天快馬加鞭,當塗一行人終於抵達良余都城,良余部落以都城命名,良余城依地形而建,整體格局成品字型,進城門后一條中軸線自西向東直通部落首領即聯盟首領住處,南北兩片住宅區混雜著商鋪、酒館、妓院等建築,街道上車水馬龍,穿戴風格不一的人們熙熙攘攘,熱鬧非凡,讓從小隻懂得和大山打交道的當塗應接不暇,心中暗自感嘆——不愧是聯盟首領所在地,南北大陸中心。
接待當塗的是一位身著白袍的長須老人,老人身形高大,臉上布滿溝壑,藏在一堆褶子里的小眼睛微眯,叫人看不清他目光所向。每次說話時,藏在鬍子深處的嘴巴只咧開一條縫隙,聲音似是從喉嚨深處發出,沙啞而短促,非常怪異。老人自稱專門負責各部落勇士在良余幾日的住行,他走在前邊,穿過曲折的迴廊,將當塗帶到一處前所未見的三進四合房前。
宅門敞開,老人略一彎腰,眼睛不知看向何處,道:「其他五個部落的勇士都在裡面,還望當塗勇士今晚好好休息,一解旅途疲乏,明日一早我會領你們去集訓場地。」
當塗手忙腳亂地還了個禮,可惜對方好像並未在意,說罷轉身離開。
宅門兩側各有一隻石刻錦雞,昂頭挺胸,器宇軒昂,這種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動物正是良余的圖騰,當塗曾經在良余城門上看見過顏色鮮艷的錦雞彩繪,據說出自城內最著名的畫家之手,栩栩如生。穿過繪有祥雲圖案的牆壁,面前是一扇虛掩的紅棕色內大門,門上齊胸位置有兩張金屬制的人臉,凸眼豐唇,鼻子上穿一圓環,當塗從沒見過這個東西,一時之間看得有些出神。
「那個東西叫鋪首,下面的圓環用來叩門,據說是按照首領想象中的千石島人像做出來的。」
遭受驚嚇的當塗往後猛退一步,定了定神,抬頭,見從門內探出一顆年齡相仿的腦袋,正笑嘻嘻地看著自己。見當塗沒動靜,年輕人主動來到跟前,伸出手,開始自我介紹:「你好,我是來自倫山的海禹,今年二十歲,之前和家人在槐湖捕魚為生。」
倫山。當塗本能地皺眉,本想不搭理對方,但一想到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硬是擠出了笑容:「你好,我叫當塗,升山人,是個獵手。」
海禹沒有在意當塗的表情變化,互換姓名后就迫不及待地要領著新人參觀。海禹在前,當塗在後,緊跟著,一步也不敢丟。
「門口的錦雞石像,繪滿祥雲的影壁,還有這個種了各種花草的庭院,之前沒見過吧?」
「沒見過。」當塗不僅沒見過,甚至不知道那些東西叫什麼。
海禹側過身來沖著當塗繼續笑道:「我也沒見過,孟門說院子中間的石榴盆栽和假山石都是按照古書上造的景。哦對了,孟門是碣石人,大家都在東廂房看地圖,走,我帶你去認識他們。」
沒等兩人走近東廂房,爭吵聲已破門而出。
「這趟旅程就是去送死!千石島上哪有什麼神仙!」
「呵,我看你就是個懦夫,這話你留著跟你們部落首領說吧。」
銅製合頁發出吱呀聲響,目光越過海禹肩頭,當塗略有些尷尬地掃了屋內一眼。屋內正中一張圓桌,桌上鋪有一張一米多長的地圖,四名男子各坐一方,南邊方向的人站著,正對著北邊方向的人圓目怒瞪,被他瞪的是一個身著長衫肩批長發的男人,在聽到聲響后率先挑眉看向門口。東西方向的兩個人也被吸引目光,背對著門口坐的小個子乾脆站了起來,轉身上下左右打量當塗。
海禹似是全然察覺不出氣氛的凝滯,扯著嗓子吼了一句:「你們看,這是升山的當塗,咱們人齊了!」這一聲就像一把尖刀,割開了令人窒息的沉悶。
靠當塗最近的小個子顯然已經打量完畢,他沖當塗略一點頭,輕聲道:「我叫狄明,來自成侯。」
瞪眼睛的大高個收起了臉上的怒火,大步走到當塗面前,帶著一臉憨厚的笑容主動與他握手:「你好,我叫畢方,良余崇吾灣人,之前靠出海打漁為生。」
畢方體型高大,一身粗壯的古銅色肌肉格外顯眼,站在當塗面前就像一堵牆,孔武氣派。當塗感嘆之餘,最靠里的男人已經走到他面前,他沉聲說了句「勞駕」,畢方立刻往旁邊退了半步。這人比當塗要矮上一頭,,瘦得像只剛出冬的鹿,下巴尖銳,顴骨深陷,臉上無肉,就剩一雙圓眼睛閃閃發亮。
「我是孟門,碣石人。」聲如其人,十分乾脆利落。
聽到「碣石」這兩個字,當塗肅然起敬,連忙點頭還禮。
海禹自來熟地來到孟門身邊,一把摟住對方肩膀,對當塗說:「我之前跟你說的那些都是孟門告訴我們的,他懂的東西可多,你有什麼不懂的問他就行。」
當塗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海禹說的是關於這座院子的介紹,什麼影壁鋪首假山石。放眼南北大陸,碣石距離升山最遠,相較於其他五個部落地形閉塞,文化自成一派,這是當塗第一次接觸碣石人,他們似乎正如傳言所說,各個都能識字斷句,知識淵博。
一圈下來就剩下北邊的長發男子毫無動靜,屋子裡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聚焦在他身上,好不容易變活潑的氛圍再度沉寂下去。最後還是海禹主動開口,走到長發男子身邊,對當塗介紹道:「這是周饒,姑媱人,家裡有好幾座茶場。」
周饒挑眉瞥了眼當塗,遂又收回目光,從鼻腔里擠出一聲冷哼。面對此情此景,原本就和他處於爭執中的畢方立馬火氣上頭,衝到周饒面前猛地一拍桌,震得其餘人耳膜嗡嗡作響。
周饒緩緩站立,不怒反笑,伸手指向當塗,問畢方:「他為什麼來遲了不知道嗎?和你一樣,都是懦夫。」
海禹和狄明合力才勉強攔住畢方,他就像一頭憤怒的公牛,雙目赤紅,青筋暴起。
當塗大概摸清了這群人的性格,在心底粗略劃分了一下,將孟門、狄明化為低危險性的可接觸對象,畢方本質應該不壞,只是易衝動易受挑撥,這種性格在探險中最好遠離,周饒是個人渣,不在考慮範圍內,至於海禹……當塗對他還有些拿捏不準。畢竟他是倫山人,當塗見過許多倫山人,沒有誰像他這般天真熱情。
晚飯時間,白袍長須老者再度出現,他帶人送來了許多食物,簡單交代了未來一周的訓練安排。先由衛軍將領帶領大家進行體能訓練,外加必備的生存技能學習,然後會有一名「經驗豐富的水手」,教會大家在海上生存和前往千石島的關鍵。
出發前應該還不至於你死我活,一路奔波,不論是大腦還是軀體都疲憊不堪,當塗原以為進了良余城就能睡上安穩覺,誰知道環境變好了,內心的疑問也越來越多,這一晚倒不如之前路途中隨便找個草叢和衣而睡睡得安穩。輾轉難眠,當塗腦海中閃現出白袍長須老者說「一名富有經驗的水手」時,周圍人異常的表情。按照百年前六大部落簽訂的《聯盟合約》,每年出海時節,良余除了提供食物、藥品、生活用品以及木船,還必須指派一名「富有經驗」的水手帶領各部落勇士。
最初幾年水手自然無前往千石島的經驗,但七八年過去了,依然沒有一名水手能夠達到「富有經驗」的標準,原因無他,前往千石島的水手或勇士,根本無人歸來。
一時之間傳言四起,有人說他們全都死在了去往千石島的路上,有人說他們成功登上千石島過上了繁榮富貴的生活再也不想回來,認可度最高的說法來自南北大陸上最盛行的宗教石門教聖經——大海看似遼闊,但通往千石島的路只有一條,唯有踏上正確之路的忠誠教徒可抵達,並過上再無病痛與貧窮的生活,異教徒將承受風暴、淤泥、岩石與閃電的折磨,永世不得脫身。
傳言甚囂塵上的那幾年,聯盟甚至一度中斷了出海計劃,因為找不到願意出海的勇士。要知道在《聯盟合約》簽訂前,每天都有數以千計的人私自下水,妄想偷渡至千石島尋得寶藏。那時候大家熱情高漲,甚至衍生了不少跨部落團隊,千帆競發,所有的人目標只有一個——千石島。這場聲勢浩大的出海熱潮湮滅在戰爭中。據傳因彼此相鄰,升山和倫山人經常自發組織小團隊出海,誰知千石島還沒找到,雙方就開始為找到寶藏后的分配問題大打出手。當時正值春種集結,兩大部落因耕地的歸屬問題頻繁發生衝突,兩把火焰同時燃起,頃刻燎原。衝突後期,成侯加入,成侯早在槐湖的所有權上對倫山耿耿於懷。成侯升山一拍即合,兩部落聯手,將倫山擊退,戰爭持續了將近百年,大小戰役無數,最終以成侯升山聯盟的勝利告終,升山得到赤水草原及以北良田,成侯得到槐湖控制權。倫山無法忍受這一結果,但連年戰爭導致倫山生產停滯,人丁不足,再難發動對兩個部落的戰爭,於是乎倫山的一位謀士為首領謀得一計——買通一位成侯官員,讓他去刺殺良余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