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去留（4）
林梳看著她收拾出來的一堆物什，不知比高中時豪了多少倍，儘管這種豪是相對的，但更有她的自豪在內，大學四年畫畫所需用的每一樣，是的，每一樣都是靠她自己攢下、掙下的，眼前的擁有，幾乎就是她的全部，她滿滿的財富。
想當初，縣城高中的美術老師曾告訴她：「學畫畫？難啊，學畫畫都是用錢堆出來的！」
如今她算是深有體會了，體會更深的是，她很幸運！
在高中每個月的生活費勉強夠吃飯的時期，她遇到了那個讓她生活發生根本性的轉變，從此走上繪畫道路的人，那個不用她錢堆，寧可自掏腰包仍把她送往了夢想之途的老師。
門鎖轉動的聲音傳來，林梳趕緊回頭去望，「予安？」
「噹噹當！」隨著門被推開，以及人工自帶音效，林梳首先看到的不是一張臉，而是一本繪冊，進來的人將繪冊擋在了臉前，「快看看，我尋覓到了什麼寶？」
「愛麗絲？」林梳一眼就認出了繪冊封面上的小女孩，不禁笑出聲：「《愛麗絲夢遊仙境》？」
「是英文版的。」來人笑呵呵拿下遮擋在臉前的繪冊，一手關門，一手將繪冊遞給林梳，「送給你，正好和你的中文版湊齊了。」
進來的人正是林梳的男友高予安。
藝術學院的男生普遍個子不算高，但是據曾經負責招生的周西檐說，當年他們考慮到藝術學院的弱雞屬性，為了應對學校時不時舉行的競技比賽，所以有意挑了幾個一米八以上的大個兒，高予安便是其中之一。
當然，後來周西檐他們才發現藝術生的弱雞屬性可不是憑藉個頭，想甩便能甩掉的，唯一能替學院掙得些比賽顏面的，結果最後還是靠了女生們的動物兇猛，此是后話。
和林梳同級不同班的高予安，個子雖高，甚至比周西檐還要高一截，可惜仍屬於清秀型。
若說周西檐是清瘦，那麼高予安就是恰到好處的勻稱，勻稱且白凈，既未見得結實亦不顯羸弱，包括他的五官同樣，說不上有多帥，可就是令人舒服自然的樣子，好像溫和的三月，不顯山不露水，悄悄長出的那一片新綠。
「哪兒得來的？」林梳趕緊放下手中的畫框，接過繪本翻了翻，「還挺新的嘛。」
高予安雙臂環在林梳脖子上，佝僂下身子同林梳一同俯看畫冊，身材嬌小的林梳也就只到高予安的腋下。
高予安道：「布完展，我回了一趟寢室，正好看到在宿舍樓區外，有不少人在賣二手書，都畢業了，有一些書帶不走或者懶得扛，就賤賣給需要的同學了唄，我順便看了一圈，在一個傢伙賣的一堆英文書里，翻到了這本。」
林梳笑：「那八成是外語學院的畢業生。」
「我好吧，時時刻刻想到你！」高予安說著故意傲嬌道：「誒，都不獎勵一個嗎？」
林梳失笑不語，將頭一偏，轉臉在高予安面頰小鳥般啄了一下，隨後道：「還說呢，我可都收拾半天了，你倒好，居然還好意思四處閑逛。」
「哎喲，我哪有四處閑逛？」高予安直起身子，鬆開了林梳，他環顧了一圈不大的畫室，「行了，剩下的活兒都歸我吧，我的梳子寶貝只管在一旁歇著就是。」
接著高予安像想起什麼似的，脫下身後的背包，從背包里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子遞給林梳，「來，我的梳子寶貝先喝口水潤潤嗓兒！」
林梳接過礦泉水，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你也歇歇再收拾吧，收拾完了，要把這些東西搬回寢室我看都還得跑好幾趟呢。」
「嗯，今天先收拾出來，等明兒個再說慢慢搬的事兒。」高予安笑笑，拉過另一隻凳子，在林梳旁邊坐下。
他看著林梳一邊喝水一邊仍在翻著繪本，問道：「就這麼喜歡愛麗絲夢遊仙境？你的中文版呢？」
「在寢室柜子里，收存的好好的呢。」林梳說完，立刻愣了一下，就手又將礦泉水遞還給高予安，並嘆了口氣，「其實說不上好好的了，帶在身邊跟了我十多年，早就破舊不堪了，十多年前的版本，印刷效果、清晰度，跟這本沒法相比啊！」
「不過是你擁有的第一本繪本。」高予安眼帶微笑，溫柔地盯緊林梳。
「是啊……」林梳撫摸著手中繪本厚實光滑的銅版紙張，想起八歲那年自己的滿心欣喜，哦不，應該說是欣喜若狂才對。
林梳出生的地方，大山連著大山，山下的公路儘管早就修通了，可山裡的人戶進出一趟山區還是十分辛苦，加上山民們住得都比較分散，所以一般方圓十里、十幾里才能有一所小學供孩子們上課，而每次上課，山裡的孩子都要走很遠的山路。
建在大山裡的小學，條件自然是沒法跟外面的學校相比的，校舍簡陋，師資有限不說，就連書本文具都是珍貴且有限的資源。
那時候，有一些公益捐贈，一些自願者翻山越嶺不辭辛苦，給許多像林梳他們這樣的小學送來圖書文具之類的需用品，林梳就讀時使用的課本、作業本、筆墨文具盒等，大多都是來自於這些捐贈。
只是，八歲以前，林梳尚還沒有一本真正屬於自己的課外讀物。
因為，捐贈來的課外讀物都會由學校老師保管著，以保證全校的孩子都能讀到最多的書，甚至還會供給后入學的，一批又一批的孩子進行閱讀。
直到那年春夏六一節的時候，又一批志願者到來。
當林梳和其他孩子一道，眼巴巴地圍觀志願者卸下大包小包時，忽然，那在整理圖書的一個年輕女孩，從圖冊里抽了一本，遞給林梳。
「送給你！」女孩說，「我猜，你一定會喜歡的，對不對？」
林梳至今記得，那女孩漂亮的大眼睛忽閃個不停，像星星一樣閃亮動人。
八歲的林梳不敢去接，她遲疑地望定女孩，「送給我的？送給我一個人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