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與內心5(1)
已經子夜時分,凱瑞還沒有睡意。房間里靜悄悄的,忽有一隻老鼠稀里嗦羅地從牆角穿過。凱瑞是很怕老鼠的。她在家裡放著老鼠藥,也放著老鼠匠,可老鼠就是消滅不完。原因也許是樓下產科醫生家門口,堆放著太多的雜物。她曾向他們建議把雜物清除乾淨,然而他們遲遲不動手。凱瑞只好少開窗子,避免老鼠從窗口而入。
隔著窗玻璃,凱瑞看到窗外飄起了鵝毛大雪。這是冬季第一場雪,已經有幾年沒下雪了。凱瑞忽然想起,與阿芒第一次在雪夜裡的情景。那時候他們久別重逢,雙方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但聊起中文系讀書的四年光景,卻比在校時有更多的話題。阿芒的妻子李薇,是他們班裡品質優秀,個性溫柔的學生。雖然個子矮小,其貌平平,但她是中文系公認的才女。大一時就發表了詩歌和小說,肚子里的墨水一直灌到嗓子眼,稍一張口,冒出來的全是金玉良言。凱瑞當年很羨慕她,也很妒嫉她。凱瑞想她居然以自己的才華,俘虜了阿芒。而阿芒是中文系眾多女生,追求的目標。凱瑞不排斥自己當年喜歡他,甚至為他當年選擇了李薇而感到遺憾。
那一個雪夜,凱瑞與阿芒在酒吧里巧遇。出乎意外的是,他們都是一個人來酒吧。凱瑞在家裡與丈夫余葉發生了口角,到這個離她家不遠的小小酒吧來。凱瑞喜歡一個人,坐在酒吧里的感覺。那感覺是手中的酒杯不斷斟高,然後自己與自己碰響酒杯,一干而盡。接著,讓自己略帶微醺的目光,看身邊那些陌生男人和女人,看他們的表情,他們各個不同的姿勢。因為酒吧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凱瑞把它想象成一座博物館。裡面收藏著理想主義、虛無主義、現實主義,還有女性主義和唯美主義。
凱瑞沒有想到,在這個雪夜、這家小酒吧里會遇上阿芒。她的目光在幽暗中,注視著一位披著披肩緩緩而來的女士。她看上去富貴而獨特。那款披肩是微暗而帶熒光的紅,有點像玫瑰開了一夜,有些倦意卻風韻依舊的那種樣子。披肩上手繪的牡丹,分別開在肩的兩頭,在燈光下熒光閃爍。凱瑞覺得披肩之於女人是一種風度,披上披肩的女人大多看上去既柔美又大氣。她們即使獨自坐在酒吧里,有披肩這個氣派的東西做掩護,就有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架勢。那些男人只能遠遠地望著她,而她成了一道風景。
然而這個披肩女人,沒有等來她的情人。她坐在酒吧里什麼也不喝,酒杯被她捏在手中搖晃著。酒一點點滴落在桌子上,濕濕的一片。她走的時候留下了小費,吧女不聲不響地藏進自己的口袋。一會兒,在她的位子上來了一位先生。那位先生還沒有坐下就像被捉姦似的,被一個突然踹進來的女人捉住了。女人的嗓音很大,酒吧里的眼睛齊刷刷的望著她,她才不管這些,沖男人說:「你到這裡來幹什麼?不就是等那個披肩女人嗎?」
酒吧里有些客人站起來看熱鬧,凱瑞也站了起來。這時候一個男人的聲音沖她喊:「凱瑞,凱瑞……」凱瑞看到了阿芒,又驚又喜地說:「你也在這裡?」
「是啊,我第一次來這裡,這麼巧?」阿芒說:「這個小酒吧不錯,很有情調。」
阿芒到小酒吧來,倒不是與李薇鬧矛盾的緣故,而是他覺得他自己生命內在的痛苦。這段時間他彷彿江郎才盡,什麼也寫不出。於是,他好幾次想象海子那樣卧軌自殺,但他沒有海子的勇氣。所以,他需要排遣內心的憂鬱。排遣就成了他每天的功課。有時候他像個幽靈,搖搖晃晃地走在大街上。有時候他也像個精神病患者,眼圈發黑、蓬頭垢面地出現在某個場面。
「你以為你是誰?」李薇被長久忽略而憤怒地說:「神經病,你成不了艾略特也成不了海子,你什麼也成不了,你別夢想了。」
溫柔的李薇,婚後一點兒也不溫柔了。她有時如同母獅一樣,沖阿芒怒吼。有時會不做家務事,賴在床上蒙頭睡覺。他們沒有孩子,兩個人一冷戰,家裡就像墳墓一樣了。這時候,阿芒就晃晃悠悠地在屋子裡轉來轉去,彎腰拾起地板上的亞里士多德。在合上這部磚頭似的論著時,他用它砸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彷彿要震醒自己似的。
那晚凱瑞與阿芒從酒吧出來,鵝毛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阿芒將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凱瑞身上。這是他不經意中,推開了**之門。他們在雪地里,在別人的屋檐下擁抱親吻。他們迷惘的生命,彷彿打開了嶄新的一頁。後來,他們帶著好心情各自回到自己的家,他們也帶著希冀等待下一次的約會。
凱瑞的丈夫余葉,在家裡一直等待著妻子。他有點後悔與妻子發生口角。他覺得口角一天天多起來,總不是好事。他該怎樣來與凱瑞溝通?他知道凱瑞夜晚獨自出門,遊魂似的到馬路上閑逛、漂泊,很容易遭到流氓的襲擊,同時也可能遇上幾位見義勇為的人解救。
夜已經很深了,窗外還飄著雪。余葉按奈不住地出門尋找凱瑞,剛走到樓下便看見凱瑞回來了。他鬆了一口氣說:「回來了?」
「是啊,回來啦!」
凱瑞心裡一陣暖意,並為自己與阿芒的擁抱親吻感到羞愧。說實在,這時候的凱瑞還是想與余葉,好好生活在一起。這晚他們做了愛,**之後余葉擁著她,與她很認真地講著他當兵時期,在前線陣地上發生的生命故事。他說你一定要好好聽我講,你聽我講后就會明白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