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翔著的自由精靈7(1)
凱瑞與阿芒家的對門,來了一位新鄰居麥琪。她是來自美國的留學生。一個年輕的金髮女郎。她的金髮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澤,彷彿一個個光環罩著,襯得她臉部表情極其生動。凱瑞盯著她渾身上下地看,發現她穿的牛仔褲有許多破洞。那是故意爛破的洞,它顯示著某種先鋒與前衛。
與麥琪隨行而來的,還有一隻墨西哥名狗極娃娃。極娃娃是一隻漂亮的母狗,它溫順地蜷縮在麥琪懷裡,眼珠子骨溜溜地轉。凱瑞與她用英語交談,發現她喜歡中國文化,常去唐人街。這讓凱瑞感到親切。凱瑞每走在唐人街,都會有一種回到祖國的感覺。唐人街來來往往的人,大多是黃皮膚也有少數白皮膚和黑皮膚。廣東話、香港國語、英語、法語飄浮在空氣中,偶爾也能聽到一些家鄉話。凱瑞沒離開家鄉時,不知道鄉愁是什麼滋味。如今她知道鄉愁不僅僅是一枚郵票,更還是橫亘在心裡的一塊石頭。那些想說卻沒有時間說出的話,都被雕刻在石頭上。
這會兒,凱瑞走進一家文具用品商店。商店裡的文房四寶,吸引著凱瑞。凱瑞買了毛筆、宣紙和墨。凱瑞的書法沒有前夫余葉好,但書法是她喜歡的。離文具用品商店不遠處,有一家店名「南海酒家」的餐館,凱瑞沒做報社記者前,曾經來打過一個月的工。
「南海酒家」在唐人街的生意不錯。價廉實惠的粵菜,吸引了不少中國人、法國人和少數其他外國人。凱瑞來這裡端過盤子,才知道端盤子並不是一件輕鬆容易的事。它有許多要求和講究。比如,首先要穿開叉很高的旗袍,長發要高高地挽在腦後,要給人以端莊優雅的感覺。然後端盤子時,動作要輕,腳步要穩、准、快,同時還要面帶微笑,格外小心翼翼,不出岔子。凱瑞三天干下來,就腰酸背痛,雙手發軟。本來她會繼續幹下去,但每晚坐地鐵回家,下了站還要走上25分鐘的路,才能到達家門口。走路是不怕的,怕就怕那條長長的小路,路燈下常常聚集著一幫黑人。有聊天的、發獃的、看風景的、吹口哨的。凱瑞每走到這幫黑人面前,心臟就跳得厲害。傳說中這裡曾經有一黑人,無緣無故地殺了一個黃皮膚的亞洲人。
凱瑞從唐人街回來時,麥琪家裡坐滿了一屋子人。並且,他們把音響放得很大。凱瑞心裡著急了。她想長此以往,她就不得安寧了。於是她要先發制於人,給她一個下馬威。
「你們別影響鄰居休息,把聲音放低一點。」
「好,好吧!」麥琪歉意地說。
看來麥琪還是有西方人的教養,聲音果然小了下去。麥琪就讀的大學,就是阿芒所在的大學。因此阿芒後來與麥琪,就有了比較多的接觸。有一天,凱瑞去阿芒的學校圖書館查資料,她在校園的草坪上,一眼看見阿芒與麥琪坐在草地上曬太陽。凱瑞沒有與他們打招呼,只是想麥琪也許要做阿芒的學生。校園生活是美好的。凱瑞想起大學期間,與她同室的幾個女友,常常傾夜長談。關於藝術、以及如何把生活變成藝術的探討,讓她情緒亢奮。如今那麼多年過去了,過去的一切,彷彿都變得遙遠而親切起來。
凱瑞在學校圖書館,看到幾本中國大陸的文學雜誌。她很興奮地翻閱著。首先看看目錄,看看是否有她熟悉的人。孫舟的名字赫然入目。他以頭版頭條的位置,讓凱瑞一陣欣喜。凱瑞認真拜讀了起來:
鐵嘎子再次出征遠行時,知道駝群中那隻長尾駝肯定是回不來了。長尾駝就像他繼父那樣,大約是快死了的緣故,顯得衰弱而無力。鐵嘎子望著長尾駝對正在篝火邊眯著眼睛,躲避灼人煙氣的溫贊布爾說:「難道它真的不行了?」溫贊布爾沒有回答鐵嘎子的話,他只管用一把古巴刀削羊肉乾。羊肉乾一條一條地被他劃出漂亮的弧線,飛進吊在篝火上面的銅鍋里。
沒有聽見迴音的鐵嘎子,緊繃著一張稜角分明的大嘴巴。他一邊獃獃地望著噼噼啪啪燃燒的干駝糞,一邊玩弄著一根粗壯的枯艾蒿回想往事。往事中令他最記憶猶新的,就是繼父打他的那一個巴掌。那個巴掌使他增添了對繼父的仇恨。然而,這仇恨只能默默地藏在心裡。
八年了。鐵嘎子把目光轉向那隻長尾駝時,眼前就閃現出八年前的繼父。那時候繼父牽著長尾駝來到他們家裡,母親很快就從父親病逝后的陰影里走了出來。她不再像先前那麼邋遢,床上的被褥拆洗得乾乾淨淨,鍋碗瓢盆也不留一絲污垢。雖然她比繼父小十六歲,但她還是心滿意足地與他結婚了。由於是新婚,繼父幾乎每夜都要和他的女人在一起。只是他與女人在一起時,總是十分擔心睡在小床上的鐵嘎子會忽然醒來。所以,當鐵嘎子在睡夢中翻一下身,或者發出一聲夢囈,他心裡都會為之一驚,彷彿已故男主人的陰魂在角落裡監視他。於是他向女人發誓要儘快蓋一座房子,讓十二歲的鐵嘎子有一間自己的屋子。然而未等他的房子蓋起來,鐵嘎子就窺視到了他不該窺視的東西。
那是一個風沙漫卷的夜晚,窗外呼嘯的風聲使繼父格外渴望自己的女人。他們緊緊擁抱盡情歡愉,以致命的愛來抵禦風沙的侵襲。可就在這時候鐵嘎子忽然醒了,他坐起來看著他們躍動的身子。那咕答咕答的磨擦聲,使他覺得曾經在夢裡聽到過,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聲音?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那是他繼父和母親一起躍動時發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