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岳翔的忤逆宣言在岳家引起了巨大的轟動,他走了之後,岳老爺子當場給氣的翻了白眼。
要知道在這種封建時代,君是臣的一層天,父是子的一層天,男是女的一層天,這叫三綱。老子說的話兒子必須無條件服從,哪怕是荒謬的、甚至讓你去死你也得去。
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是這個道理,這是幾千年儒家思想根深蒂固派養出來的行為準則。如果有人違背了這個準則膽敢忤逆犯上,就是所謂的亂臣賊子,要受到所有人唾罵的。但是岳翔並不在意這個。
他雖然算是個孝子,但是他並不把這個岳員外當成自己的親爹看。
況且從小接受社會主義教育的他對所有的封建思想制度都持蔑視態度,在現代社會生活了幾十年,就算是他親爹也不能勉強他作他認為不對的事。
即使是現在回到了古代也是一樣。
眾人慌裡慌張的把岳老爺子救過來之後,老頭頓足捶胸、連哭帶罵,聲稱要去報官把這忤逆子抓起來,眾人有的勸有的附和。黃氏雖然沒在當場,但是很快聽說了他兒子的驚人舉動,差點沒暈過去,想到內堂去替兒子求情結果被岳員外一個耳光給打出來了。
老頭嚷嚷著要去府衙告狀,結果到底還是被人給攔住了。清河城裡只有個副將老爺鄒儲賢,還是個大字不識的丘八老粗。衙門裡唯一識字的就是幾個書辦,但是統統不管事。本應設個通判副職,但是這個職位一直空缺。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跟這鄒軍門去告狀都不知道能不能跟他說得明白。
況且聽說正是這傢伙攛掇岳翔組織家丁民團,自己去找他告狀,那還不是去找釘子碰。現在岳家的家丁大部分都是岳翔招徠的,雖然名義上的家長還是岳員外,但是基本上兩人要是起了衝突那些家丁肯定聽岳翔的。
眾人商議了一下,最後決定來個雙管齊下。第一各族中長老立刻召回自家的年輕人,岳翔的人馬中有三分之一是族中的年輕後生。第二斷了這些人的糧餉,讓他們明白明白誰才是給他們發工資的主子。
要說眾人這兩條計策還算是可行的,到時候沒了家族的支持就憑你孤身一人如何養活這兩百多人?恐怕連兩天都堅持不下去,岳翔再混也不會帶著人跑到自己家來胡鬧吧。
當然前提是岳翔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關於這一點沒有人想什麽別的←不把這兒當家還把那兒當家?
岳翔來到衙門,雖然耽誤了一些時間,但是幾百號人登記造冊也不是簡單的事,幾個書辦詳忙得滿頭大汗。岳翔看著自己的隊伍還算是有秩序,心中比較滿意。但是隨即又有別的事發愁,這些人雖然剽悍,個人能力也許出眾,但是都沒有經過什麽正規的訓練。憑他們去抵擋八旗軍的鋒芒實在是難以想象。
薩呼滸之戰時明軍調動的是全國範圍內第一線的精銳實戰部隊,如劉鋌、杜松等都是當時朝廷中最戰功彪炳的猛將,可說是身經百戰之師。
連他們都不是對手,更別說這些未經訓練的家丁了。岳翔其實覺得就算是訓練了也未必有用,但是總比不訓練要好些←自己也曾經當過兵打過仗,知道訓練的重要性。作戰是講究群體配合的,個人能力再強不懂得配合在戰場上也只是送死而已。
但是該如何訓練呢?現在這種冷兵器時代的戰爭他一點也不熟悉。教他們隊列、射擊、匍匐前進?現在步槍還沒發明出來呢,火槍大概就是跟他見過打獵的土炮差不多。現在軍隊里操練的是弓刀矢馬步箭、旗鼓號角,這些他全都不了解。
況且從明軍慘不忍睹的戰績可以證明,這些訓練方法已經落後了,根本抵擋不住女真騎兵的進攻。
大概唯一被證明有效的就是袁崇煥提出的憑堅城用大炮的死守策略吧,畢竟他憑這策略打了勝仗。如果一個蠢方法被證明有效,那就不是一個蠢方法。但是大炮……岳翔看了看遠處的城頭,那些原始鐵炮的樣子實在是讓他提不起來信心。那種玩意打一炮的威力大概還沒有一枚手榴彈厲害吧。
究竟該想些什麽辦法呢?對抗騎兵衝鋒的手段,岳家軍發明過重裝步兵砍馬腿。但是現在的明軍之中沒有哪支部隊有這樣的勇氣,甚至中國歷史上也只有岳家軍這麽一家成功過。
以騎兵對抗更加不用考慮,現在清河城內總共有馬大概一千出頭,有一半是出苦力的駑馬,能讓騎兵作戰的只有五百多,就憑這點人出去跟數萬八旗軍拼,還沒打可能就全跑光了。況且女真破百都可敵萬了,當年皇太極圍大凌河的時候曾經和祖大壽打賭,要祖大壽出一千人,清軍出十人互戰,清軍輸則退兵,明軍輸則投降,祖大壽都沒有應戰。
現在的明軍戰鬥力還遠不如那時的關寧鐵騎,估計更是白給。
想來想去似乎只有憑城固守一條出路,清河城的城牆大概有六七米那麽高,是外層用土坯磚中間用夯土壘出來的。岳翔總還是覺得太低太不結實。也許看慣了鋼筋水泥動輒幾十層建築物的眼光再看這些城牆是有些豆腐渣,但是當他了解了這樣的城堡按照現在大明朝的軍工標準來看已經算是堅城了之後,也就沒再說什麽了。
他總算明白寧遠之戰時后金兵為什麽能把城牆挖出十幾個大洞來,他當時還對著自家的牆琢磨了半天,心想什麽工具能把幾米厚的磚牆給挖塌出大洞來?現在才知道這時的磚牆和以後的可不是一回事,這時的磚牆和土牆差不多。
「子義,你可來得晚了,全城就你是最後一名。」岳翔正看著遠處的城牆發愣,鄒儲賢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了出來。這人有個好處是平易近人,和岳翔在一起時不擺官架子。岳翔趕緊躬身施禮道:「不知大人駕到,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鄒儲賢身邊照例又是跟著一幫隨從,其中有幾個岳翔認識的,鄒儲賢的副手張旆、還有守堡官張雲程等人,平日里都是熟人。
岳翔待要一一見禮,鄒儲賢擺了擺手,說道:「現如今咱們大傢伙兒都是坐一條船的人,這條船便是清河城。建虜不來攻便罷,倘若真的來攻還需同心并力,你也莫要再這般客氣了。」此刻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鄒儲賢自然是竭盡全力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誰能給他帶出人馬來,他就對誰客氣的要命。
「請大人放心,岳某雖然不才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人,忠君報國的道理還是懂的。只因召集人手花費了些時間才姍姍來遲,今後大人但有驅馳儘管吩咐便是。」
岳翔自然也是要表個態。鄒儲賢很是高興,勉勵了一番朝廷不會忘了你們的赤膽忠心,將來定有封賞之類的廢話之後,帶著人便進了衙門,留下堡官張雲程在這裡維持秩序。
鬧哄哄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岳翔的隊伍算是完事了,張雲程便讓他把隊伍先帶回去聽后調遣。岳翔便問他既然這幫人現在成了官府批准的義勇民團,不知他這個都司的關防什麽時候能發下來,還有這些人的糧餉兵甲誰負責。
張雲程撓撓頭,一臉苦相:「子義,這關防倒還無事。待到清河的名單報上去,朝廷審批下來大概要等個把月吧,總之少不了你一顆大印。只不過這兵甲器械還有糧餉只能你們自家想辦法籌備了。我這個五品堡官還欠著四個多月的餉銀沒發呢,哪裡去給你們找糧餉。兵庫里能用的家什已經全都搬上了城頭,官兵自己都不夠用,誰還顧得上你們?」
「什麽?咱們清河的兵庫不是一向號稱兵甲足備能支撐萬人嗎?怎麽連這點兒人都不夠用?」岳翔大奇,其實他沒指望官府能給他的手下發工資,但是連武器裝備都沒有可未免就太不夠意思了,這不是明擺著那他們當炮灰嗎。
「嗨……你是不在軍中,這裡面的事兒……」張雲程將岳翔拉到一邊,小聲說道:「實話告訴你吧,其實那些都是裝樣子用的〉是能夠裝備萬人,其實真正能用的大概只有六成。其餘的都是年久失修中看不中用的擺設,為了應付上官視察放在兵庫里的。只圖每年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前來考功時能評個優而已。」
說著看岳翔滿臉驚疑之色,張雲程自己也是臉色難堪。「我營里的武剛車五十六輛,真正能跑起來的只有十輛,其餘皆是破損殘缺,勉強拼湊起來,只不過外表粉飾光鮮而已。根本動不得,一動就要垮。至於軍器鎧甲銹爛殘破更是家常便飯,本城的家底兒就這些玩意,哪裡還夠你們用?」
岳翔聽得目瞪口呆,但是這時候張雲程沒有理由騙他←呆愣了半天突然笑了一聲,沒想到諾大的清河城兵庫內竟然就是存放著這樣一大堆破爛垃圾,堂堂國家的正規軍隊竟然腐朽到了這種地步,不打敗仗還真是沒天理了。
「沒辦法啊……朝廷拖欠餉銀遲遲不發,當兵的連肚子都吃不飽,誰還有心思去管這些事。」張雲程嘆了口氣,滿面愁容的看著岳翔。
看起來情況比想象的還要糟糕數倍,一種無力感蔓延全身。對於這樣一支缺乏鬥志、士氣低落、裝備嚴重不足的隊伍來說,女真破百可敵萬的傳說也許不是沒道理的。岳翔沉默了片刻后讓自己的家丁們先行回去,然後對張雲程說道:「能不能讓我上去城牆上看一下。」
張雲程以為岳翔是要熟悉地形,便帶著他上了城牆。心中還暗贊畢竟是文武雙全,懂得臨陣查探地形,前面的十幾撥人沒有一人提出過這個要求的。
這座清河城的城牆顯然不如北京八達嶺長城般堅固雄偉氣勢恢宏,但是這種歷史的真實感更加讓人激動。
岳翔還是頭一次站在真實的古城牆上往下面看,周圍全都是頂盔貫甲的士卒,其中肅殺氣氛感染的他不由得也心生敬畏之情。這可是真正的城堡,想象著也許不久的將來人山人海般的女真騎兵將像狂潮一樣淹沒城外的平川,一次又一次猛烈衝擊腳下的城牆,他就感到不寒而慄。
城牆馬道的寬度大概有三米左右,女牆系磚石結構,平胸齊,上面密布著炮眼。每隔十幾步便有一處堆放著滾木擂石,甚至還有夜叉擂、狼牙拍、鐵火床等大型守城戰具。城牆的馬面上面建築有敵台碉堡,有人在往裡面搬運弓箭炮石等的東西。
城外放眼看去是三道壕溝,每到壕溝都寬達數米,一丈多深,內沿都有一人多高的羊馬牆,三層防線用弔橋相連,士卒或各守崗位,或往來通行絡繹不絕,不見混亂。
岳翔看到了這裡心中才稍微又有了些底兒,明代守城戰術基本承襲宋代,兩宋時期因為北方游牧民族大舉南下,宋朝以步兵為主的軍隊在野戰當中往往吃虧,戰略上採取守勢。因此守城的戰術發展的堪稱登峰造極。明代守城主將們奉為經典的就是南宋陳規所著的《守城錄》,講究堅壁清野層層設防,遏制攻方優勢的戰術。
所以一旦一座城池下定了決心死守,修築的防線複雜規模也往往是很驚人的。
不過再堅固的防線也需要人來守衛,真打起來誰知道這三道防線能撐多久?但是表面上看岳翔除了覺得城牆不夠高不夠厚之外,也說不出什麽別的毛病來←往遠處看了看,清河城四面環山,只有東方一條路通鴉鶻關。
岳翔想了想,指著下邊說道:「小弟有一事不明,為何將火炮全都布設於城外?」
「此乃營戰慣例,兩軍交鋒火器為先,故此銃炮皆在最外圍,以利打放。」
「建虜若來,必先破鴉鶻關,倘若奔至城下,如何應敵?是出城野戰,還是閉門死守?」
這年月凡是長期在北方邊塞鎮守的武將或多或少都知道些對付游牧騎兵的法子,更別說戚繼光上任之後他的《練兵實紀》也就成了長城沿線九邊鎮守官兵操練的標準教程。對於岳翔的問題官方答案應該是:依靠城池出城野戰。結車陣自守以應付對方騎兵衝擊,然後充分發揚火力優勢擊潰敵軍陣腳,最後騎兵出擊,步兵掩殺。
但是以清河城現在的情況來說,這些事情顯然都是不現實的※以答案是明擺著的,陣地防禦戰。
但是張雲程卻覺得岳翔似乎有什麽話想說。
「子義覺得應取野戰還是固守?」
「出城野戰,咱們清河之兵比張鎮帥的遼東精銳如何?況且我軍作戰向來喜歡以火銃槍炮環列結陣。與此平川之地,賊騎若來呼吸之間便可沖至近前,而我放炮打銃只來得及打一響便無以為繼,賊騎一旦陷陣而入,士卒往往大潰,白白將這些火銃鐵炮送於賊人。昔日戚少保練兵乃是先練出精兵,兵精才能利器。如今我清河器稱不上利,兵也不算精,如此生搬硬套,嗨……」岳翔搖了搖頭。
換了別人如此不客氣的指責,張雲程早就賞他一頓鞭子把他扔到大牢里去了。但是岳翔的名聲素來響亮,現在又是幾百人的頭領,自然要區別對待。
「子義所言甚是,不過這套路是咱們塞外諸邊鎮的將士們一輩一輩傳下來的老把式了。和蒙古韃子打了百十年仗一直用的這一套,如今想改也不知從何做起。」張雲程對岳翔的意見表現得很以為然,但是這種傳統事情誰也不知道怎麽改變。
「建州八旗可非蒙古韃子可比……」岳翔心裡知道八旗軍是這個時代可說是地球上最具殺傷力的野戰騎兵部隊,已經衰落的蒙古人怎麽可能和他們相比。
「子義有何高見?別藏著掖著了。」
「我沒什麽高見,只知道火器乃是攻守利器,建州叛匪若來攻,咱們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火器銃炮。必須將這些東西置於一個叛匪夠不著,咱們又能隨意開火的地方。」
張雲程有點明白了,「子義是說……」
「叛匪所持仗者鐵騎快箭,野戰爭鋒,攻堅非其所長。盡撤城外銃炮兵將,全部搬進城裡置於城頭之上,憑城牆,用火炮,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堅壁清野,固守待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