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牆上下來的時候,岳翔的心裡已經涼了半截。

跟張雲程在城頭說了半天,他才明白自己的意識和這些古代人的意識還是有很大的差別,自己認為一些理所當然的常識性的道理張雲程卻覺得匪夷所思,好像沒聽說過,或者不容易接受。

岳翔的意識里戰鬥一旦打響當然是以火炮為主,一切的戰術都要圍繞炮兵來策劃,以他現代軍人的思想當然知道火力的重要。但是張雲程的意識還是以冷兵器拼殺為主,只當火炮是一種輔助性的武器,他認為最終戰鬥的解決還是要靠面對面的刀槍廝殺來定輸贏。

這和當初坦克剛發明的時候世人對他的態度是一模一樣,這就是傳統的力量。每當一個新概念提出的時候所面對的阻力往往是他人難以想象的。

而且岳翔所提出的移炮上城計劃也有現實性的困難,原來清河城中庫存的大小火器,包括虎蹲炮、滅虜炮、威遠炮、大小將軍、弗朗機、碗口銃林林總總有幾百位,若再加上單兵持有的三眼銃和鳥槍,總數超過一千。若是都搬上城去,上千銃炮一旦打放齊射,那種強大的后坐力以現在清河的城牆來說很可能受不了。

要知道此刻的這些火炮都是些原始的傢伙,除了少數大將軍炮和大佛郎機有炮架之外,其他的都是直接放到地上發射,此時紅衣炮還沒引進,炮手打炮只憑經驗和直覺,用不著專門的瞄準設備,倘若架到城牆上,城牆就成了直接受力面。

清河的城牆是以內部夯土砸出來的,外部再包上一層土坯磚,成化年間的產物,距今已有近百年的歷史′然現在看似堅固,但是誰也不敢打保票說在持續受到炮火后震的情況下不會突然被震塌一塊。

城牆要是倒了,這仗也就不用打了。

另一個原因看似可笑,但是卻更加現實,為了安全起見。

原來這些火炮的性能參差不奇,鑄造工藝有好有次,炮手的水平也不一樣,萬一打放不好極容易炸膛。而且炮手中迷信思想嚴重,點炮的時候都有規定要先祭炮神,說是炮神發威有炮風。點火之後要退出一丈開外以示對炮神的恭敬,倘若有不退開者被炮風觸及,炮神發怒便要毀炮炸膛。

後來這條禁忌傳來傳去就成了約定俗成的規則,火藥炮彈都放得遠遠的,點火之後所有人都要退開一丈之外,這樣萬一炸膛才不會傷人。

城外面積廣闊自然可以如此施行,城上面積狹小,銃炮排列必然緊密,點了火之後除了往下跳根本無處可退。況且火藥炮彈也只能放在旁邊,萬一炸膛或者火藥被火星濺落極易引起大事故,炮手害怕,再上規矩特別多,自然不敢上城頭作戰。

而且將官們普遍也信這一套,就是戚繼光的兵書里還有專門的篇章論述時日凶吉本命衝剋,和皇曆差不多,更別說普遍農民出身的大頭兵了。

岳翔真是感到無話可說,感覺跟張雲程費了半天吐沫大概算是白費了。人的觀念就是這樣,現在這種招數能應付就應付,真等應付不下去了才會想辦法去找新的法子。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沒有長遠眼光。

在這個大時代的背景下,只憑個人的力量想要改變某些傳承了幾代的觀念實在是太難了。人家兩百多年來就是這般打仗的,雖無大功也無大過,你現在跳出來說用我的法子可以讓你們打勝仗,而且法子在人家看來危險而陌生,人家憑什麽相信你?

但是他們不知道他們即將面臨的對手也是新興的勢力,不搞點新花樣出來是對付不了他們的。可惜現在他們沒人意識到這一點。

不過岳翔並沒有死心,張雲程也就罷了。鄒儲賢可是真正上過戰場,聽說還去朝鮮打過小日本的猛將,他應該對這種實戰方面的經驗比較豐富才對。城牆不結實現在可以搶修加固,這可是事關身家性命的問題。

他邊想邊往衙門走去,但是半路上卻突然看見李守才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主子……不好了,出事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岳翔等聽李守才說完,頓時氣的臉色鐵青,大步流星的就往家裡趕。

等他回到家的時候,卻看見門口聚集著一大堆人,正是他手下的家丁們。而數量比原先減了不少,各個滿面愁容垂頭喪氣。看見岳翔過來才精神稍震,趕緊圍攏過來。馬三道上前說道:「主子,剛才族裡來了不少長老,把年輕後生們都叫回去了。老爺子傳出話說要遣散我們,以後就沒我們的月例口糧了,這便如何是好。」

「別擔心,沒這碼子事!有我吃的就有你們吃的!」岳翔心想這老傢伙還真跟我卯上了,這招釜底抽薪用的不賴,是不是以為我不敢跟你這個「爹」翻臉?叫你一聲爹是給你面子,老子的親爹還在幾百年後的二十一世紀活得好好的呢!

岳翔上到門前用力拍門,大門緊閉,只是門後面有人答話:「誰呀?」聽聲音是彪叔。

「我!快點開門!」岳翔聽他不緊不慢的腔調氣就不打一出來,甭問自己「以前」挨家法的時候肯定也是這個老東西下的手。「誰讓你關門的!快點把門給我打開!」

「哦,是二少爺啊……」彪叔那令人著惱的聲音帶著不屑和諷刺,「對不起,老爺吩咐下來閉門十天,除非他下令,誰也不許開門,否則家法伺候。我這一把老骨頭可當不起家法,還請二少爺見諒。」彪叔在說到家法的時候特意加重了語氣,充滿了諷刺意味。

「什麽!我也不讓進?!」岳翔火冒三丈。

「老爺特地吩咐了,誰都不讓進。便是皇帝老子來了也不讓進。要不然少爺在外面等一下,小老兒去向老爺稟報一聲,便說少爺要回家了,看老爺讓不讓開門。」彪叔的聲音透著得意,岳翔都能想得到他那猥瑣的老臉上的那種奸笑。

岳翔緊繃著臉,腦門上的青筋都要蹦了起來。就是因為有這種人這種思想的存在,當年中國才屢遭外國欺辱壓迫,小日本鬼子打進中國才那麽容易,才有那麽多人當順民。

他轉回身,再次對眾人說道:「誰都甭怕!我再說一遍,有我的就有你們的!誰要是敢走的別怪我以後翻臉不認人!」

應者寥寥,氣氛十分尷尬。眾人各個左顧右盼,都不相信這場對抗中嶽翔能獲勝,兒子無論何時都不可能忤逆老爹的,更何況岳翔這個讀聖賢書懂的聖人道理的秀才。也就是岳翔這清河第一條好漢、打虎英雄的威名在這兒鎮著,眾人還能抱著一線希望跟這兒等著。

過了大約十分鐘岳翔快要不耐煩了,正準備繼續砸門的時候,彪叔的聲音又在傳來。

「二少爺,老爺吩咐了,您什麽時候認錯自領家法,什麽時候讓您進來。您招募的那些家丁門客一概遣散,家裡無錢無糧養這些閑人。」

「……說完了。」

「說完了。」

眾人一聽頓時起了騷動,現如今人家連這話都說出來了,自己在這裡待著還有什麽意思?二百多人一個個臉色不豫,都看著岳翔。好多人都是沖著岳翔的名聲前來結交投靠的,要是這時候岳翔服了軟,眾人估計馬上就要散了。

岳翔的反應更加簡單,聽他說完抬起腳來對著大門狠狠就是一下。

他才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呢,現在是什麽時候?存心跟老子過不去便是皇帝來了也不管。這一腳匡嘡一聲震的整個門框都在哆嗦,大門兩寸厚的門板生生的給踹劈了一條裂縫。

這一下把個眾人驚得眼都直了。一來是覺得心裡熱乎,覺得岳翔夠意思,為了自己這些外人和家裡人翻臉。二來是驚訝於他的武力驚人,那麽厚的硬木板也禁不住他一腳。

岳翔自己也嚇了一跳,沒想到力氣如此之大。從小練武的體能就是不一樣,難怪有膽子打虎獵熊←早知道自己練過什麽樣的武功,似乎曾被某位世外高人指點過,內外兼修還練過氣功和輕功,但是頭一次親手使出這樣的威力。

誰敢說中華武術不實用?那他是沒有看過真功夫。岳翔很明白,自己現在所擁有的就是真功夫。

彪叔在裡面顯然被這一腳嚇得不輕,驚慌的叫喊道:「二少爺,你可別犯渾。你要拆了大門是怎的?別忘了這裡可是你家的房子,打壞了沒人賠!老爺吩咐的事你別不聽,你非得鬧出人命來才甘休是怎的?」接著雜亂的腳步聲人聲響起,顯然是一些下人被剛才這一聲響驚動,跑來看熱鬧。

「鬧出人命,不鬧出人命來我還不鬧呢!」岳翔冷笑,後退了幾步,往前一助跑,腳尖點地噌的一下躥起來兩米多高,腳一蹬牆面手扒牆脊輕巧的好像一隻燕子一樣翻了過去。身子騰空的瞬間他心中想到了飛人喬丹,憑自己現在這身手去奧運會拿獎牌都沒問題。

院內之人全都聽說了岳二少爺今天發瘋和老爺頂嘴的事情,老爺這回可說是動了真怒。原以為岳翔會被治的服軟認罪,到底兒子就是兒子,爹就是兒子的天。沒想到岳翔竟然公然砸門翻牆,看這意思他還不依不饒的,這簡直和造反沒兩樣了。

彪叔這老兒正在門后,卻見到岳翔從旁邊的牆頭跳落,臉色不善,頓時嚇了一跳←活了幾十年還沒見過兒子如此忤逆老子的,簡直不是血親之人能做出來的事。

「二少爺,你莫要胡來。莫非你想把岳家毀了才稱心如意不成?」

「少廢話,躲一邊去!至此國難當頭,是男人的就應該挺身而出。我毀了岳家,笑話!到頭來看看是誰毀了岳家!建州叛匪殺掠遼東,不挺身抗敵便只有死路一條,縱有活路,也不過是給韃子們當牛做馬做阿哈,這般活著還不如死了好。我爹如此不知干係利害,聽他的話才是毀了岳家。我今天決定拉起隊伍報效朝廷,誰敢攔著我就別怪我不客氣。」

岳翔大步來到門前,卻見門閂上竟是一把鐵拴,難怪剛才把門板都給踹裂了也沒把門給蹬開←舉手便要下拴,彪叔上來要拉扯他,他不耐煩地就要把他往旁邊推。一隻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生生把他的手給攔下了。

「誰!」岳翔大怒,自己再怎麽說也是二少爺,這家裡還有人敢和他動手不成?他一甩手掙脫,一轉身卻察覺身邊人影一閃,一個年輕的後生閃身擋在門前。

「你!岳岐,干什麽?!你他媽活膩味了不成?」眼前站立者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後生,年紀大概和岳翔差不多,相貌相當英俊,正是彪叔的兒子岳岐。

此人從小在岳家長大,長的樣子好還能討人歡心,和他大哥走得很近,善於鑽營,後來更是被他大娘收了當乾兒子,此人也是練過幾天拳腳把式,原本家裡的家丁是由他負責總管的,後來岳翔自己拉出來一批人把他給架空了。

「二少爺,你再這麽鬧下去,吃虧的只會是您自己。您是讀書人,知道咱們大明律法裡面忤逆犯上是個什麽罪名。我勸您還是聽老爺的話,乖乖的認錯領受家法,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小的不才便要得罪。」

「行,沒看出來你小子膽子還不小,怎麽著你還想跟我動手不成?」岳翔早就知道岳岐對他一直不服氣,只不過礙著身份不能和他明著來。現在得了這個機會,看起來是想借題發揮殺一殺他的氣焰了。

岳岐的眼神之中透著興奮,他早就想和岳翔一較高下。

他自覺的才藝出眾,憑什麽便要屈居人下給別人當一輩子奴僕←投機鑽營,順利的讓岳員外的正夫人收自己為乾兒子,又暗中勾引岳翔的嫂子通姦偷情,便是為了一步步往上爬作準備。

況且岳家如此大的一份家業也讓他眼紅,他暗中發誓總有一天要把岳家的財產女人統統收入自己的囊中。現在老大生死不明,老二又在鬧事,老頭子給氣的卧床不起,外面建州韃子鬧事滿城人心惶惶,說不定這正是個機會讓自己可以趁亂行事。

他明白自己背負的秘密使命,富貴險中求。只要自己成功了,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唯一的障礙就是這個岳翔,他一向視這岳翔為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浪蕩子′然岳翔素來武力過人,但是岳岐也不覺得自己比他差,況且他自己還有樣法寶足可制敵。

你敢打我爹,我為什麽不敢打你?他心中暗恨,但是臉上卻肅然道:「我是奉老爺的命令行事。老爺說了,再不認錯就要把你從族裡除名。這是族內長老聯名寫的公狀,不信你看。」

岳翔一愣,上前說道:「拿來我看。」

岳岐心中冷笑,從容的把手放入懷中,猛的往外一揚。但是幾乎同時他就覺得眼前一花,毫無反應之下一個拳頭掛著勁風好像出膛的流星炮彈一樣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面門之上,這一拳黑得厲害,直把他打的整張臉都扁了,鼻血狂噴身子后栽,重重的撞在大門上,吐出兩顆門牙然後仆倒在地昏了過去。

整個過程不超過兩秒鐘。

岳翔收回拳頭,冷笑著說道:「我知道你早就想和我動手,其實我何嘗不是也早就想教訓教訓你了。和我玩江湖迷煙這一套花樣,你還嫩了點。下次記得撒謊的時候眼睛要看著我的眼睛,不要往別處看。」

說完用腳挑開他的手,他伸進懷裡的手中捏著一條五彩的手帕,正是江湖中下五門中人採花常用的迷煙道具。

「也不想想我的家丁里都是些什麽人,不過是我玩剩下的東西也拿出來現世。」岳翔伸手取下門閂,大聲對外面的人喊道:「進門,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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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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