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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陵回到急救室外時,文旭媽媽拉著文姑姑坐在椅子上,唉聲嘆氣。
他走近,吩咐了幾句管家。
「好的老爺,我現在就去辦。」管家離開了醫院。
文陵看著急救室的門,雙眸有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暗,冷言道:「理清一下思路,記住我剛剛並沒有離開過。」
文姑姑抬頭看了他一眼,不清楚緣由。
唐一淰在陽台上站了很久很久,一直聽到玻璃門處的護士匆匆忙忙的腳步聲才回過神。
剛挪腳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血液凝固,冰封。
渾身上下冷得不成樣子。
她朝前走的時候踉蹌了幾步,栽到在地上,手掌心擦破了皮,滲出了血。
眸子清淡,依稀是沒什麼感覺。
踏進走廊,她下意識抬眸朝急救室的方向看,正看見文家一群人趕過來,她側身,見著一輛擔架床周圍圍著護士,被推遠。
文家的人隨著醫生一塊兒走著,在文旭和醫生共同解說文城郝的情況下,文姑姑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穿得單薄瘦弱的唐一淰。
「唐小姐,您一起去病房……」文姑姑開口,因為文旭媽媽情緒激動,所以不小心攘了她,她便朝著唐一淰踉了一步,手掌抓上唐一淰的手腕。
冷,很冷。
「唐小姐您怎麼這麼冰?」
「三姑姑走了,看她做什麼,去病房看城郝。」文旭媽媽拉了文姑姑一把,把她拽走了。
霎時,熙熙攘攘的走廊,瞬間安靜下來。
管家拿著一份文件走到唐一淰跟前,攤開,並準備好了筆。
「這是股份轉讓書,簽了之後你就是悅方娛樂的股東,如果想清閑一些,你可以選擇安逸地做董事,若是想擁有更多,我可以讓你做副總。」
「至於星途的問題,今後你拍的任何一部戲我都投資,捧你紅遍娛樂圈……」
「不用了。」唐一淰接過管家手中的筆和文件,緩緩地在乙方的空白處簽署了自己的名字。
「董事就好,星途方面您不需要幫我。本來就是我對不起城郝,我拿著這百分之十的股份,也只是對外有個合理解釋而已。」
簽好后,她把筆還給管家,把文件合上。
「跟我去病房。」
唐一淰跟在文陵身後,一路朝著病房的方向走去,文件被她緊緊握在手裡,工整有棱形的A4紙被她擰得沒了形狀。
管家給文陵開了病房的門,文陵和唐一淰一前一後地走了進去。
便聽見文旭說:「城郝舅舅的腿保是保住了,但是再也不能行走,而且……對於傳宗接代那方面也有很大影響。」
跟在文陵身後的唐一淰,驀然抓緊了手裡的文件,強忍著不讓眼眶染上一抹不該有的紅色。
「兒子,城郝什麼時候會醒?」文旭媽媽問。
「等麻藥過了就會醒,大概還要一個小時左右。」
唐一淰想走到床邊去看看他,但文陵在她前面,他不說話,她也不敢逾越直接走過去。
「唐小姐,城郝的腿說不定以後會好,您……」
「三姑,城郝雖然身體壞了,但想嫁給他的女人依舊能排滿浙市大街,用不著把這個女人留下來。」文旭媽媽說道。
良久不說話的文陵抬腳走去床邊,側身看著唐一淰。
「唐小姐有什麼要說的嗎?若是還願意留下來,等城郝出院了,我可以安排你們的婚禮。若是不願意……」
唐一淰抿了抿嘴唇,慢慢把目光從病床上的男人身上挪下來,滿是心疼的眸子頓時變冷。
她慢慢走近,把手裡的文件朝著文陵遞過去。
不慢不急地說道:「我知道您不贊同我和文城郝的婚事,從一開始也看破了我的居心。現在……」
她彎曲指尖,用手掌的疼痛來轉移心口不一的痛。
「現在變成這樣,他也不能再為我做什麼。這是悅方娛樂的股份轉讓書,只要您蓋個章,從今天開始我就離開文城郝。」
在她看到文件時,裡面既沒有文陵的簽字,也沒有文陵的章印,她就知道,文陵勢必想要讓她這樣說。
「唐小姐,您怎麼能這樣……」文姑姑驚訝地往前走了一步。
「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這些年我們不都看得清清楚楚嗎?難怪剛剛消失了一段時間,是去擬定合約了啊。你要多少股份吶,百分之五?百分之十?還是文家在悅方的股份全部?」
唐一淰微微低頭,餘光掃了一眼病床上毫無血色的文城郝,密密麻麻的酸澀泛上她的心口。
「百分之十就成,另外,我畢竟是個藝人,以後還請文陵先生多照拂,保我星途平坦呀。」
「你這個女人!」文旭拉住自己老媽,免得她氣得動手打人。
文姑姑走上前,抓住唐一淰的手腕,嘆息道:「我以為你回心轉意了,會好好待城郝,原來還是我想多了。你落魄,被曝光在網上,遭人嘲諷的時候,城郝替你做好了一切,給了你一個新的身份,幫助你。可是,他因你受傷,你卻面不改色地拋下他。」
「唐小姐,人心都是肉做的,城郝也會傷心也會痛,你真的要這麼絕情嗎?」
唐一淰的神情有些恍惚,她怕再多待幾分鐘,她會忍不住哭,會裝不下去那股沒心沒肺的冷漠。
「這不是絕不絕情的問題,這有關於我後半生的幸福。」唐一淰不耐煩地甩開文姑姑的手。
「我本想利用他,等他繼承文氏集團后,用他的勢力去打壓蘇年華。可他這個樣子,還怎麼去做這些事?我還不如早些另外找個東主……」
「門在那邊!」文旭媽媽實在氣不住,掙脫了文旭。「管家,把她轟出去。」
唐一淰冷冷地笑了幾聲。「文陵先生,簽好字後記得送給我。」
「哥,不要答應她。城郝為她做的事情夠多了,不能再白白把悅方的股份給她。」文旭媽媽說道。
「哦,那我便不走了。」
「你不走,好啊。等城郝醒了,我們告訴他你的真面目,你……」
「你覺得他會信你還是信我?你和文陵先生看不慣我又不是一天兩天,胡編亂造把我趕走又不是不可能。」唐一淰苦笑著說道。
「簽。」文陵偏頭示意管家,管家拿出他的印章,在甲方的空白處蓋了下去。
「多謝。」唐一淰直接上手把那文件從管家手裡拿了過來。
「我先走了,期望……再也不見。」
唐一淰以輕快的步子走到病房門口,又頓了下來。「畢竟被我利用了這麼久,最後還是祝他能康復。」
她走出病房,帶上了門。
唐一淰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逃離那間病房,因為電梯太慢,她索性走樓梯,直接從十五樓跑下一樓。
那兩行淚,不知不覺便流出來了。
眼淚,都流的沒有絲毫意義。
文艾從醫院大門口往裡跑,剛好和唐一淰撞了個正著,她撿起唐一淰掉在地上的文件,順勢扶了她一把。
「舅媽,你去哪?怎麼哭成這樣,穿得這麼單薄?我聽姑姑說舅舅出事了,舅舅怎麼了?」
她在雜誌社,收到姑姑的簡訊,說城郝舅舅出事被送進了海天醫院。她便馬不停蹄地趕過來……
唐一淰沒有回答她的話,雙眼失去了焦距,很渙散。
股份轉讓書……
文艾瞅到文件上的幾個大字,而後驚訝地打開掃了一眼。
「舅媽,爸爸怎麼突然給你轉讓悅方的股份?」
唐一淰把文件從她手裡拿了過來,鬆開她的手作勢便往外走。
「舅媽……」文艾喊了她一句,但她沒反應。
文艾原地踩著碎步。
她總覺得爸爸有事瞞著大家,而且有關舅舅和唐舅媽的,從她不小心聽到和看到管家和爸爸一塊兒去了浙市的某間拘留所。
而她查到那拘留所里有華浩后……
文艾沒再喊唐一淰,直接坐上電梯去了十五樓。
跑到病房外推門而入。
病房裡安靜得如一灘死水,城郝舅舅靠著床頭而坐,一雙眸子似含著血淚一般,看得人心都揪起來了。
而病房裡其他的人,悉數站在周圍,既不敢上前,也不敢隨意動。
爸爸站在床頭,也不說話。
「舅舅怎麼了?我剛剛在樓下碰到唐舅媽,她也不說話。」文艾一面說一面朝文陵走去。
「小艾,那女人不是你舅媽,咱們文家娶不起這樣的媳婦。」文旭媽媽怒說道。
文姑姑看了一眼自己丈夫,而後把目光停留在病床的文城郝身上。
唐小姐出門后,城郝便睜開了眼,自己慢慢坐了起來。想來,是把唐小姐的話都聽完了。
文艾正要反駁文旭媽媽話的時候,床上的男人機械般地掀開被子,十分流利地從床上走下來。
「城郝,你的腿……」
「城郝……」
男人的身形略顯佝僂,背影看起來很憔悴,就像一夕之間老了十幾歲一樣。
步履蹣跚般走出了病房。
「舅舅!」文艾喊了他一聲,正要跟上去,就被文陵拉了回來。
「管家,去跟著他。」文陵示意身旁的管家,管家點了點頭跟了出去。
文陵拉著文艾,抬眸掃了病房裡的文家人,語氣十分嚴肅:「從今天開始,文家不許提及那個女人的名字。把你們的疑惑放在心裡,只管記住,文城郝是文家下一個家主,文氏集團執行長,與那個女人沒有半毛錢關係!」
文姑姑抬眸看著文陵,雙眸含著淡淡的情愫,很快又被她壓了下去。
「爸爸,你對舅舅和舅媽做了什麼?為什麼不讓舅媽進文家的門,舅舅那麼喜歡她。」
文艾一面試圖掙脫文陵的手,一面懇切地詢問。父親嚴肅的模樣她見過,但很少見。
見文陵不語,文艾繼續說道:「爸爸,我知道您去拘留所找了華浩,舅媽以前和這個叫華浩的男人有瓜葛,您找他做什麼?舅媽只是出身不好,為什麼不成全她和舅舅?您當年不是那麼支持三姑婆和姑公嗎……」
「文艾!」文陵鬆開她的手腕,擲地有力像是克制住自己的脾氣,從牙縫裡擠出了她的名字。
文艾霎時就被嚇住了,獃獃地站著,不敢動也不敢說話。
文姑姑走到文艾身旁,把她拉到自己身後,委實重重嘆了一口氣,抬眸看向文陵:「就這樣吧。」
文陵對上文姑姑那雙歷經歲月風霜的眸子,沒有說話。
她理解他的無奈,也明白他的擔憂。
文城郝是文家的小公子,文家下一輩的成年的人也只有文旭與文艾。文旭雖說姓文,但畢竟是旁系,而文艾則是一個年輕不懂事的小女孩。
不管怎麼樣,文城郝都是要擔起文氏集團的重擔。
文老爺子身體不行,文陵支撐文氏這麼多年,也到了身體機能退休的時候……
夜幕降臨在浙市的每一個角落。
文陵單手插在口袋,站在落地窗前,黝黑的眸子黯淡無光。
窗外的樹葉被冷風吹得颯颯作響,落在地上的枯葉被風再次捲起,吹得亂糟糟。
「老爺,帝都那邊傳話,唐小姐已經到了帝都,不過她沒進悅方娛樂,現在人也不知道去了何處。」
「小少爺還在他和唐小姐住的公寓樓下站著。」
文陵把手機貼在耳廓:「讓他站,想清楚想明白……」
死心了,心痛完了……就會回來。
「可是……」電話另一頭的管家聲音明顯遲緩兩拍,通過電話線可以聽到「呼呼」的風聲。
「天太冷了,十分鐘前下起了雨夾雪,我怕小少爺身體扛不住……老爺,要不要直接告訴小少爺,唐小姐已經走了……」
「不用,他願意就繼續站著,等著吧。」
男人抬眸,望向漆黑一片的天空,沒有一絲光亮。
願意就繼續等著吧。
……
那天晚上,如管家說的那樣,文城郝真的沒有抗住。被人帶迴文家的時候,他滿身的雨水,冷凍結冰似的。
這場病來勢洶洶,燒一直退不下去。
文家大院連續三四天徹夜不熄燈,整宿整宿都有醫生輪流照看他的病況。
第四天的凌晨,病魔才離開文城郝。
文陵坐在他床邊的椅子上,不冷不熱地注視著他。
對視了好幾分鐘,兩個人忽地彼此笑了起來,一個是老練沉著的苦笑,一個是青澀自嘲的苦笑。
總之,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