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馬山莊的兩個男人 (17)

歇馬山莊的兩個男人 (17)

上一棵土粒都不留的,還是幾天以後發生的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當然仍然與鞠廣大有關。另一件事,其實是發生在鞠廣大生活中的事,但它震動的,卻是郭長義,是歇馬山莊所有的人們。它在發

生的當時,歇馬山莊就家喻戶曉了,它從一個人的嘴唇傳到另一個人的嘴唇,從院子里傳到街上,從街上傳到野地里,用了多長時間,沒人知

道,反正當天的下半晌,就傳到郭長義的耳朵。它在傳到郭長義耳朵時,並沒有一個完整的面貌,那時,郭長義正從南甸子的地瓜地里回來,

剛拐進院門口,就聽老婆在院子里罵:人狠毒外表才看不出來,外表裝得像人,一肚子狼心狗肺。初聽這話,郭長義心裡咯噔一聲,以為到底

有人向他的老婆泄了密。可是正踟躇著,思謀該做何反應,罵聲突然變成喊聲:郭長義,你們男人是不是都這麼狼心狗肺,老婆出殯沒出七七

,就又找女人——你知道嗎,你的好朋友攀高枝了——

郭長義渾身一熱,臉騰一聲紅了,可是很快,他又控制住自己,順嘴嘟嚕一句:別瞎說。

聽郭長義這麼說,老婆一下子就火了:誰瞎說啦?要不你去問大嫂,她親眼看見的,三黃叔前頭領著,劉大頭兩口兒跟在後邊,黑牡丹跟在最

后。聽說鞠廣大埋老婆第二天就去找劉大頭,你說這個鞠廣大是不是個東西?還把他當成朋友!呸!

郭長義沒有接話,人卻在豬圈邊愣住了,抱在手裡的地瓜蔓嘩一聲掉到腳背上。

其實郭長義老婆在那泥里水裡的一通謾罵里,已經將事情的全貌端出來了,但是,郭長義不信。他不信,並非因為那話出自老婆之口,他的老

婆不講理、愛罵人,但她惟一點是好的,從不編瞎話;也不是因為他了解鞠廣大和劉大頭不是一路人就成不了親戚,婚姻往往最沒有一定之規

,就像你一早出門說不準會碰見誰。他不信,更不是了解劉大頭攀高枝的本性,根本不會把鞠廣大放在眼裡,恰恰相反,跟那個被瘋男人折騰

多年的女人相比,鞠廣大是要多高就有多高的高枝了。郭長義不信,是不信天下會有如此殘酷的事情,便宜全讓劉大頭一個人佔了,他劉大頭

暗地裡毀了鞠廣大的老婆,面上還要做鞠廣大的連襟,這怎麼可能?關鍵是,如果真是這樣,他郭長義可就輸得慘了。

因為不信,晚飯之後,郭長義來到三黃叔家。在歇馬山莊,三黃叔是個怪人,在他眼裡,沒有好人也沒有壞人,什麼劉大頭,郭長義,都一樣

。你要說劉大頭攀高枝,他就說,攀高枝有什麼不好,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要說郭長義好,像老子,把臉面看得比錢重,他就會說,

那是沒逼到,逼到了,臉面算什麼?村裡人背後說,這老三黃,真是個老好子,和稀泥。但因為他會讓各方面都舒服,遇到家裡有事,比如婆

媳分家,鄰里打架,婚喪嫁娶,都顛兒顛兒地去找他。三黃叔最怪的一點是,他看上去冷靜極了,對什麼事都沒有感情,都看得很透,可一旦

你有什麼事,他又熱情得像一盆火。在他那裡,沒有好人壞人,卻有好事壞事;在他眼裡,無論好事壞事,只要有事,只要讓他忙著,就是他

最大的快樂。因為態度上的冷靜而行為上的熱情,他介入歇馬山莊家家戶戶的麻煩,從未引出丁點麻煩。憑著這一點,他深得村裡人的擁戴,

成了歇馬山莊和劉大頭一樣,不必出民工就可養家的男人。也憑著這一點,他一連多年和劉大頭相安無事。但多年來郭長義對他並不買賬,認

為他做人太圓滑,太狡猾,太沒立場。可是出事之後,他被迫到三黃叔家送湯送菜,三黃叔的一席話,讓他徹底改變了對他的看法。他說:長

義,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想把黑的變成白的,那白的勢必就成了黑的;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黑就黑了,只要心不黑,風吹雨

淋,白的還能露出來。三黃叔的話讓他看到,這世界上,有一種立場,不在左邊,不在右邊,而是在上邊,就像清冷的星星懸在天上一樣。關

鍵是,三黃叔旁觀和清冷的立場裡邊,有著星星一樣閃亮的希望。

如果說是想從三黃叔那裡打探消息,不如說是來尋找三黃叔立場裡邊的光亮。郭長義走進三黃叔家時,他正在炕上獨自喝酒。老伴見到郭長義

,直往炕上推。三黃叔沒動,只是把自己的酒杯推過來。三黃叔邊推邊說:都知道啦,知道了好,知道了咱就喝酒。那口氣,好像劉大頭和鞠

廣大連襟,對郭長義是巨大的好事。三黃叔一句話,就把事實砸到了桌面上,郭長義往炕上委的身體,不免有些發顫了。他死死地盯住三黃叔

,那樣子好像一個落水的人盯住水面上的一棵稻草。三黃叔說:船到江心自然直。喝!

郭長義顫巍巍端起酒杯,一仰脖倒了進去。

好日子過起來簡直像飛。在一般人眼裡,男人女人的好日子,是從結婚之後才開始的。在鞠廣大那裡卻不是,它從一行四人到他家看家的當天

就開始了。因為那一天,劉大頭夫婦和黑牡丹走後,三黃叔留了下來。三黃叔說,準備準備,過了七七四十九天,陰曆九月十八,就把事兒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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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惠芬的小說精品集: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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