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馬山莊的兩個男人 (18)

歇馬山莊的兩個男人 (18)

了。有了這句話,鞠家生活的變化也就開始了,炕需要重盤,行李需要重整,棚需要重裱,傢具需要重打,院牆需要重壘,關鍵是這一應活路

,不等鞠廣大想,不用鞠廣大幹,第二天,馬上就有人來替他想替他幹了,包括山上的地瓜,田裡的水稻和豆子。劉大頭調回了在外面幹活的

兩個遠房親戚負責瓦匠活兒,找來老牛山前屯的王裱匠負責裱棚,讓黑牡丹的兩個姐姐一個妹妹負責買花布做行李,鞠家院子進進出出出出進

進人來人往,恍如一個施工工地。在這繁忙裡,鞠廣大一點不忙,他只這裡站站那裡看看,客人一樣,還姐夫長妹夫短地被一聲聲叫著。這真

是鞠廣大做夢也不敢想的局面,臨辦事的前一天,他的大姨姐姐從鎮上為他買了一套西服,前襟扯后襟拽地讓他試。看著這個曾讓自己記恨了

二十年的女人,鞠廣大的眼窩一下子就濕潤了。

親情,到底是什麼東西,如何就一下子化掉了二十年的恩怨啊!

好日子是從除舊換新這一刻開始的,好日子更是從一幫親戚無中生有這一刻開始的,無中生有,多麼意想不到啊。重要的不光是「有」,而是

「生」,如同種子落到地里生根發芽,是「生」,使鞠廣大跟「有」有了血緣的聯繫,就像孕婦和嬰兒之間的聯繫,那是血肉相連的感覺。可

是又是誰促成了生呢,難道只是黑牡丹嗎,難道只是三黃叔嗎,要是他鞠廣大沒死老婆,有一千個黑牡丹一萬個三黃叔又有什麼用呢?在這一

天天除舊換新的日子裡,鞠廣大對命運之神在冥冥之中的操縱都近乎有些感激了。

結婚這天,好日子真是登峰造極,是鞠廣大這一輩子都沒有過的好日子。劉大頭為鞠廣大雇了四輛轎車,還雇了錄像,一切禮數完全和年輕人

結婚一樣。歇馬山莊大街上聚滿了看光景的人。曾幾何時,這裡也聚滿了人,那是打發一個亡靈入土,而時光過去四十九天,這裡在迎接一個

新人進家。鄉親們的感慨也是鞠廣大的感慨,鞠廣大的感慨卻並不全是鄉親們的感慨。鄉親們的感慨偏重於過去,是看著眼前想過去,想鞠廣

大和柳金香不富裕卻很平和的日子,想柳金香和郭長義的後來。而鞠廣大的感慨偏重於今天,是經過對比之後的今天,是身前身後全是自己親

人的今天。送葬那天,院子里也擠滿了幫忙的人,他也被廣大廣大地叫來叫去,可是那一天除了兒子,他沒有一個親人。今天,兒子不在身邊

,幫忙的人裡邊,有一大半都是親人,四輛轎車裡拉著的更是親人,是親人的親人,這讓他禁不住一陣陣吁著長氣,將感慨浸透到了喘息里。

黑牡丹打扮起來不是一般的漂亮,她畫了嘴唇,描了眉毛,燙了頭,穿一身紫紅色金絲絨旗袍,真的就像一朵花,一朵曾經蔫巴了又被水泡開

了的花。不過,她的漂亮在這一天里並沒吸引鞠廣大,或者說,她的漂亮鞠廣大已經看到了。但她是一棵長在百年老樹上的花,與她相連的是

關係密切的樹榦,千絲萬縷的枝杈,它們擋住了她,使她變得影影綽綽,不那麼清楚。

清楚的當然是結在樹榦和枝杈上的另一些人,是劉大頭,是劉大頭從縣稅務局回來的兒子,是他在鄉當農委主任的女婿,是他在水庫庫區當巡

邏員的弟弟,是鄉黨委書記以及鄉政府領導一班人。他們中,有的,鞠廣大見過,有的,不曾見過,可是他們在人群里一出現,鞠廣大就能准

確無誤地將他們識別出來。識別出來,他便上前迎接他們,與他們握手,把他們送到重要座位。因為要面對一個攝像機,要面對所有看光景的

人,鞠廣大在做這一切時,儼儼然就是一個演員了。

鞠廣大重新找回了演員的感覺,這對他並沒有什麼不好,因為這個感覺和禍難最初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在禍難最初,他演戲,是為了掩飾老婆

被人佔了這一事實,他的觀眾,是所有村裡人;現在,他演戲,是為了張揚有了眾多重要親戚這一事實,他的觀眾,除了看光景的村裡人,除

了攝像機,還有一個要多重要有多重要的人物——郭長義!

事實證明,一段時間以來,為除舊換新忙忙碌碌,在無中生有的親情中進進出出,鞠廣大心裡,從沒忘記過郭長義,有時,他在他的心裡,有

時,他又從他的心裡跳出來,跳到他的對面。他在院子里時,他就在他家的牆外邊,當他走出院子,來到大街,他又退在街外的野地里。郭長

義無論在哪兒,在鞠廣大的感覺里,眼睛都始終盯著自己。有那麼幾天,郭長義真的就在他家門口對著的野地里挖菜窖子,而恰是那幾天,鞠

廣大一身的威風滿臉的喜氣,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一種難以說清難以抑制的快意。

這樣說不清的快意,到了結婚那天,達到了極致,這快意,首先因為郭長義沒來,沒來的意味,當然是不必言說的。但它在最初,並不是那麼

清晰。客人們喝完了酒,一個個離席。客人們紛紛同鞠廣大握手告別,久久不放。送到鄉農委主任的時候,他緊緊握著鞠廣大的手,噴著滿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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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惠芬的小說精品集: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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