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節目(6)
我抖了一下,但是,我沒有把頭馬上轉向那個人,我警惕地盯著這個自稱常青的人。
他慢慢轉頭去看。
我發現,他轉頭的時候,好像脖子不會轉動,身子跟腦袋一起轉過去,直僵僵的。這個動作讓人發冷。
我突然回過神來,感覺那笑聲很熟悉,好像是藝文。我迅速轉頭看了看,然後對常青說:「是藝文。」
他直僵僵地把頭轉過來:「哪個藝文?」
「你們電視台的啊。你等我一下。」我一邊說一邊站起來走過去。
果然是藝文,他拿著一個很精巧的手機,正在跟什麼人通話。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看了我一眼,點點頭,示意我坐下。
我坐在他對面,眼光越過他的肩,看那個保安。
他雙手握著水杯,不停地抖動著雙腿,好像很煩躁。
過了一會兒,藝文終於把電話掛了。
「你也在這裡?」我問。
「我在等一個朋友。你跟誰來的?」
我壓低聲音說:「那個保安……」
他轉頭看了看:「在哪兒呢?」
我朝他背後指了指:「在那兒。」
這時候,那個保安已經站了起來,他端起那杯冰水,慢慢走了過來,那神態和在電視中一模一樣。
他走到藝文跟前,把那杯水輕輕放在桌子上,直直地看著藝文說:「老師,你喝水。」
藝文看看他,又看看我,說:「好……謝謝。」
接著,那個保安把眼睛轉向了我,說:「我走了?」
我說:「你,你再坐一會兒唄?」
「不了,我得回去睡覺了,明天還得值班。」
「噢,那你先回去吧,我們改日再見。」
「再見。」
「再見。」我和藝文一起說。
那個保安就走了出去。
他出門時,回頭看了我們一眼,我和藝文急忙把目光移開。
他把門關上之後,藝文問我:「你和他談什麼?」
「沒談什麼。」
藝文就岔開了話題:「現在,第三期電視恐怖小說已經錄製完了。我讀了你這麼多關於蟲子的恐怖小說,還是覺得第一篇最好。」
「你喜歡蟲子嗎?」我突然問他。
「我?」藝文笑了笑:「我喜歡。」
「為什麼?」
「我喜歡沒有骨頭的東西。你說,鳥啊,猴啊,魚啊,長得就是那個樣子了,在電視上,在生物教科書上都能看得到,太熟悉了。可是,蟲子不一樣,它們長得奇形怪狀,什麼樣的都有,很好玩。」
「我真沒想到。」
「我還經常試圖接近蟲子。」
「那你就得變成蟲子的模樣,不然,它們就嚇跑了。」
「你一定也喜歡蟲子吧?不然,你不會寫它。」
「不不不,我害怕那玩意。」
「有什麼好怕的?」
「它們長著那麼多的腿,像頭髮一樣密麻麻,看起來就噁心。」
「其實,人倒過來就是蟲子。」
他這話讓我怵然一驚。
第四個周五,零點。
太太出差了,家裡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把所有的門鎖好,坐在電視機前,打開電視。
這一天終於不颳風了,外面的月亮很圓,露重風輕。
今天講的是我第三篇關於蟲子的故事。
藝文坐在一片荒草中,他的臉很暗。天上的月亮彎彎的,猩紅,像一隻貪婪的眼睛。
當然,這個節目不是在外景地拍的,是在舞台上,用道具和燈光製造了這樣一個環境。
故事是這樣的:
有個和尚,他佛心固定,一心向善,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踩死一條蟲子。
一天夜裡,他正在打坐念經,一條黑色的蟲子從蒲團爬出來。
這條蟲子很怪,它的身子長長的,沒有一根毛,光光的,有一種古怪的亮光,在黑暗中不安地閃爍。它好像忍受著某種非常的痛苦,身子一直在焦躁地扭動。
它搖頭擺尾地爬上了和尚的身子,四處竄動。它爬過和尚的手和腳,爬過和尚的脖子,爬過和尚的臉……
和尚一動不動,繼續保持禪靜。
最後,這條蟲子幾乎爬遍了和尚的身體,終於,它爬下去,搖頭擺尾地走了。
過了片刻,和尚開始扭動起來,渾身不安。所有蟲子爬過的地方,奇癢難捱,而蟲子走過的路線在他身上織成了網。
他跳起來,痛苦地抓撓,可是不頂事,他越來越難受,最後,撕破了袈裟,把全身撓得鮮血淋漓……
他被送下山,送進了醫院,竟然沒有一個大夫能治好他的病。
和尚歇斯底里了,像那條黑色的閃光的蟲子一樣,他滿心焦躁,搖頭擺尾,奔走在荒山裡。他紅著眼睛尋找那種蟲子。
終於,他在一塊石頭旁發現了一條,他撲過去,準確地把它抓在手中,一口就把它咬斷了,大口咀嚼起來……
一條蟲子改變了一個和尚的佛性。
沒想到,片刻之後,他身上的奇癢漸漸消失了,恢復了從前的樣子。
這是一種害人蟲。它藏在黑夜裡任何一個地方。
今天,藝文講得不錯,他把這個故事講得血淋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