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節目(5)
一天,我在我家衛生間里就看到了一些長相古怪的小飛蟲,它們生著兩片翅膀,像高粱粒一樣大,灰色的,看不見眼珠、鼻子、嘴之類的器官。它們靜靜地伏在高處的牆壁上,紋絲不動。
我用蒼蠅拍打死了一隻,其它都飛跑了。
那飛蟲死了之後,沒有血,什麼都沒有,牆壁上只有一些灰色的粉末。
我猜想,一定是裝修房子時使用的各種新型化工材料,產生了這些古怪的蟲子,我們根本不知道它們屬於什麼科目,也不可能知道它們的習性,以及它們是不是有毒……
到了郊區電視台,我把車停好,走進大門。
一隻手突然從大門一側的門衛室伸出來,攔住了我———是門衛。
「證件。」
「噢……」我看了他一眼,急忙低頭掏證件。
突然,我的手停住了,慢慢抬起頭,盯住了他的臉———我要找的就是他!
他冷冷地看著我。
「喲,我就是找你。」
他皺了皺眉:「你找我幹什麼?」
「我是一個作家,你們電視台零點講的恐怖小說就是我寫的……」
他不太信任地看著我,那眼神讓我接下來不知說什麼好。
「你有什麼事?」
「電視台播出我第二篇恐怖小說時,你在鏡頭裡出現過,我覺得你演得很好,所以……想跟你談一談。」
「談什麼?」
「我們可以約個時間嗎?」
「我白天值班,只有晚上有空。」
「那就晚上吧。」
「在哪裡?」
我轉頭看了看,說:「拐過去,有個粗口酒吧,我們就在那裡吧。你幾點下班?」
「八點。」
「那我們就約在八點。我先走了。」
他沒有說什麼。
我離開之後,感覺他一直在後面看著我,那眼神沒有絲毫信任。
我一直在郊區電視台附近轉悠。
天一點點黑下來。
電視台在郊區,馬路上空蕩蕩的,再朝前走,就是曠野了。這裡的燈火稀稀拉拉,冷冷清清,像一隻只睏倦的眼睛。
風刮起來,低低地掠過城市的屋脊。
我等到八點,準時走進了那個粗口酒吧。
大約十分鐘之後,那個保安來了。他還穿著那身難看的保安制服,和這個酒吧的氣氛很不諧調。
他靜靜地坐在我對面,看著我。
酒吧里人很少,時間太早了。除了我和他,旁邊只有一個人,他背朝著我們,孤獨地喝酒。
「你喝什麼酒?」我問。
「我不喝酒。」
我從他的神態中看得出來,他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那就給你要一杯冰水吧?」
「行,要兩杯。」
酒水來了后,我說:「是這樣,有一個導演想把我的恐怖小說拍成電視劇,我在幫他物色演員。」
「電視劇叫什麼名字?」他問。
「《蟲子》。」
說完這兩個字,我哆嗦了一下。
他沒有任何反應,還是那樣靜靜地看著我。
「最近,我看你在鏡頭裡露了兩次頭,覺得你的神態演這個角色特別合適……」
他搖了搖頭,打斷了我:「是一次。」
「你沒參加第一次恐怖節目的錄製?」
「沒有。」
我盯著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小,只有兩條很細的縫縫。
我覺得,他的上下眼皮其實是一種掩體,就像堅固、深邃的碉堡,只露出兩個很小的瞭望孔。他的眼珠藏在那裡面,不讓人看清楚他的眼神。
接著,我又打量了一番他的臉和手,試圖找到異類的蛛絲馬跡,卻沒有任何發現。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常青。」
「常青……你喜歡蟲子嗎?」
「不喜歡。」
「為什麼?」
「你說呢?」他的口氣突然有點咄咄逼人。
「我挺喜歡蟲子的。」我說。
經驗告訴我:你越害怕什麼東西,那東西就越接近你,這句話包含哲理意味。比如,你越恐懼瘋掉,越容易瘋掉。你越害怕被什麼附體,越容易被什麼附體……因此,我說我喜歡蟲子。
他的眼神又顯出不信任了。
「當然,蟲子害怕人,對人有敵意,所以,我要想接近蟲子,就得變成蟲子的樣子。有一次,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把骨頭都抽去了,又安上了很多很多的腿,爬進了草叢,那些蟲子就慢慢爬了出來,一點點朝我圍攏過來……」
他的眼裡似乎爬出了一些恐懼。
他不是恐懼蟲子,而是恐懼偽裝成蟲子的人。
「一條蟲子想接近人,也得變成人的樣子,不然,人就會把它踩碎。有一次,我又做了一個夢,夢見一條蟲子,它的腿像毛髮一樣密麻麻,它躲在草叢中,不停地吃自己的腿,吃掉一條又一條,最後就剩下兩條了,這時候,它才慢慢地站起來,走出來……」
他眼中的恐懼越來越強烈。
「我就是因為做了這個古怪的夢,才產生了靈感,寫出了這些有關蟲子的故事。」
突然,旁邊的那個座位里傳出一陣開心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