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草甸子(4)
我相信如果我是跟著父親,不會這樣怕。
我姐太脆弱了,太單薄了,她哭起來。
想想,她當時也不過19歲。
我家那裡說的都是虛歲,實際上,她只有18周歲啊。
她的哭擾亂了我的聽覺,我聽不清那女人的哭聲了。
7歲的我就有一種男子漢的氣勢,我說:「姐,有我呢,你別哭。」
這一說,我姐抱住我的頭,哭得更厲害了。
那女人的哭聲時遠時近,時隱時現。
我拉著我姐的手:「走哇!」
實際上,當時我們已經接近20號屯子了,只是因為太晚了,屯子里家家戶戶都睡了,沒有一盞燈火,我們就找不著了。
我突然看見了屯子的輪廓。
「姐,到啦!」
我姐眯眼四下看了看,馬上就不哭了,拉著我快步朝屯子走。
我被我姐拉扯著,眼睛卻不自覺地瞟向屯子頭的一棵孤樹。
就像對廂房的感覺一樣,在我心中,孤樹更詭秘。
孤樹就是指那種四周幾里沒有一棵樹,獨一棵的樹。
在我家鄉,所有的人都對孤樹充滿敬畏,那種敬畏極有可能是表象,深層是懼怕。
或者說,是由於我從小就感受到大人們對孤樹的懼怕,我才對孤樹感到詭秘。
在東北農村,假如有人生了怪病,深更半夜就要到孤樹下求葯,叨咕一堆鬼話,然後從樹上掉下什麼就撿回什麼,在天亮之前吃掉,據說病就好了。
那葯可能是半片樹葉,可能是一粒鳥糞……
孤樹的四周,總是擺放著已經風乾的饅頭(那饅頭上畫著圓圓的紅點),還飄飛著紙灰,讓人感到有些瘽。
孤樹一般都很老,不管什麼東西越老越有說道。
而且,孤樹都繁茂,頭髮長長的,而且亂蓬蓬。孤樹把自己遮蔽得嚴嚴實實。
從孤樹下走過,可以聽見樹葉「窸窸窣窣」的低語。
鬼知道它在說什麼。
屯子頭的那棵孤樹離我和我姐只有十幾米,在黑夜裡顯得陰森森。
借著暗淡的夜色,我陡然看見有個東西站在孤樹旁,我的胃一下就空了。
說是人,那東西卻是毛烘烘的。
說是動物,那東西卻是直立著。
我碰了碰我姐。
她轉頭看去,嚇得「哎呀」一聲,拉著我撒腿就跑起來!
我被她拽著,還不時地回頭看那個東西。
我們進了屯子,竟然沒聽見狗叫。這不符合農村的風格。
……那次經歷,那個黑影,我再沒有機會探明究竟是什麼東西了。但是,當時我懷疑那是一條狼———穆萬江殘害了狼崽,母狼到屯子外哭。
屯子里的狗被那凄慘的哭聲鎮住了,它們竟然嚇得不敢叫。
想到了狼之後,我越回憶越覺得那東西像狼。
在夜色中,我看見它的雙眼閃著光,像綠瑩瑩的燈。
《十萬個為什麼》這樣告訴我:狼的眼底有許多特殊的晶點,那些晶點有極強的反射力,將許多細微的光源都聚集成束,反射出來,看上去就像兩盞燈……
而我姐的說法跟我不一樣。
我們進了那圓形的房子,爺奶立即就點上了燈。
他們都沒睡。
我姐撲過去,抱住我奶,一邊抖一邊哭。
「這麼晚才回來!你們把我嚇死了……」我奶說。
「奶,我看見……」
「你看見啥了?」
「我看見張彩雲啦!」
我哆嗦了一下。
「張彩雲?」
「就是她!……」
我姐見過張彩雲,還搭過她的車,她對張彩雲很熟悉。
她是成年人,她看得應該比我更真切。
「在哪?」我那個姓孫的爺坐起來,問。
「就在屯子外的孤樹旁。她朝我笑著,她的頭髮上都是血!」
「孫茂致,你去看看!」我奶對我爺說。
我爺猶豫了一下,披上衣,拿起手電筒,走出去了。
我姐說得很堅定。這時候,我越想那個黑影越像人了。是不是屯子里那個女瘋子呢?
我爺很快就回來了。
我懷疑他只是在房前呆了一會兒,根本沒敢去。
「你看見了嗎?」我奶問。
「啥都沒有。」我爺低聲說。
不久之後,我到林縣去過一次。
我表姐家住在那裡,我在她家呆了一些日子。
我搭乘的那輛解放車同樣要橫穿那片草甸子。當時,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路上,我僅僅是看到了一隻兔子,它驚慌地衝過土道,竄進了更深的草叢中。
由於我表姐夫就在化工廠上班,給廠長開小轎車,因此,那一次我見到了化工廠那個姓張的卡車司機。
他跟我表姐夫關係不錯。他是一個十分老實的人。
現在想起來,當時他也就30多歲,但是在我眼中他已經很老了。
他最突出的特徵是沒有鬍子,一根都沒有。
他經常抱我。我當時已經7歲了,已經不願意讓大人抱了。
他每次到表姐家都會給我帶好吃的,大塊糖,瓜子,餅乾……這些東西當時是多麼奢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