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草甸子(5)
我一直對他抱著一絲幻想———他給過張彩雲一把蒙古刀。
他有蒙古刀。
至少他能搞到蒙古刀。
我最喜歡的是刀,而不是好吃的。
假如有一天,他突然拿出一把蒙古刀送給我……
可是,直到我離開林縣,這個驚喜都沒有出現。
不過,我對他的印象是小時候見過的大人中最好的,我一想起他那老實的樣子,就彷彿看見了大塊糖、瓜子、餅乾。
有一天晚上,他在我表姐家喝酒。
他不吃肉,什麼肉都不吃。
那天,我表姐做的都是素菜。
吃飯的時候,我表姐說起了張彩雲被狼吃掉的事。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喝酒。
我看見他的眼眸里充滿了悲涼。
表姐夫對錶姐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我感覺好像大家都知道他對張彩雲挺好的。
那是我見他的最後一面。
多年之後,這個真實的故事有了一個更加令人驚怵的結尾。
我長大了。
我當兵退伍分配的老家一個屯子供銷社工作。
有一次,我表姐夫開車路過,到那個供銷社看我。
他還在那個化工廠工作,仍然是開車,不過他已經不開小轎車了,改開卡車了。
我工作的屯子離20號很近。
這時候,我奶已經死了。
我爺去了敬老院,不久他也死了。
關於我奶之死,一會兒我將專門寫到。
我不會做飯,不過供銷社裡有罐頭有白酒有點心,我自己賣給自己一堆,招待表姐夫。
那天夜裡風突然又刮起來,就像女人在哭。
外面很黑。
表姐夫又一次提起了張彩雲。
其實,他主要是在說張平,就是當年那個卡車司機。
「你以為那個張彩雲真的是被狼吃掉的嗎?」表姐夫有點口齒不清了。
他這句話讓我打了個冷戰。
張彩雲被狼吃了這件事,已經成了遙遠的童年的記憶,我幾乎把這件事忘卻了。
這個世界悲劇天天都在發生,有無數的人死於戰爭,有無數的人死於天災,有無數的人死於疾病,有無數的人死於交通事故,有無數的人自殺……
「她不是被狼吃掉的?」
「那時候,你還小……」
「是啊。」
「她不是被狼吃掉的。」表姐夫的口氣很堅定:「除了你表姐,這些話我從來沒有對外人說過。」
我愣愣地看他。
表姐夫喝了一口酒:「大家看見了那輛55型拖拉機,玻璃都碎了,到處都是血,張彩雲只剩下了一堆頭髮,還有一隻狼爪子,於是就斷定她被狼吃了———那可能是一個極大的騙局。」
那麼,前面我通過大家的定論對張彩雲之死的文學描述就成了這個騙局的一部分。
還沒等我說話,表姐夫又問:「你還記得出事現場的那把蒙古刀嗎?」
蒙古刀三個字一下就讓我想起了那個叫張平的人。
小時候,我多希望他給我一把蒙古刀啊。
不知道為什麼,一想起這個老實的司機,我就抖了一下。
「那就是兇器。」表姐夫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閃著陰陰的光。
「那是誰殺了她?她的屍體呢?」我簡直受不了表姐夫那詭異的語調了,我只想快一點知道結果。
「她的屍體到哪裡去了,這也許是一個永遠的謎了。」表姐夫不緊不慢地說。「至於誰殺了他,我也不敢肯定,但是,我相信我的直覺。」
外面的風越來越大。
表姐夫繼續說:「張彩雲經常到化工廠辦事,她有幾分姿色,因此,化工廠的司機都認識她。我和她很熟。這些人里,數張平對她最好。但是,張彩雲一直對他不理不睬。」
說到這裡,他突然逼視著我,說:「你見過他,你有沒有覺得這個人有點怪?」
我又抖了一下。
「那時候,我太小了,沒什麼印象。」
我不想說什麼,我急著讓表姐夫說下去。
其實,我對這個人印象太深了,那張沒有鬍子的臉,總是笑笑的,還有他的大塊糖,瓜子,餅乾……
「他一直沒有結婚。誰都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包括化工廠的領導,包括我。我平時跟他關係挺好的。」
「現在,他跟你的關係還好嗎?」
「他早就辭職了,有十多年了吧。」
「他去哪裡了?」
「不知道。」
我覺得這件事越來越深邃了。
「張彩雲死的前一天,她住在化工廠旁邊的旅館里。有人看見,那天晚上張平去了她那裡,他很晚才出來,兩個人好像打起來了。」
「誰看見了?」
我覺得證人很重要。
有些人巴不得這個世界大亂,遍地都是桃色事件。
「當然,耳聽為虛,眼見為時。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第二天早上,我在城外親眼看見張彩雲開車走了,順著土道開進草甸子,朝黑龍鎮方向開去。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我看見張平也開著卡車尾隨她進了那片草甸子。他開得特別快。」
我覺得這件事越來越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