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品酒
遊玩了這些許時辰,還得了一盞燈王,眾人覺得今晚算是不虛此行了,便決定打道回府,於是在星光高垂之時,他們踏著月色緩步回了曲府。
回去的途中白洛九低頭對走在身旁的長歌道,「小長歌,打個商量唄,你以後介紹我的時候能別再說叔叔嗎?」
長歌一本正經地反問,「不是叔叔,那介紹什麼?舅舅?爹爹?爺爺?祖宗?」
白洛九無語,「說是哥哥就行了。」
長歌做一副不可思議狀,「你比我大千八百歲,居然是哥哥,你還要臉面嗎?」
白洛九,「我…你……」
長歌不等白洛九你我個沒完,說道「九九,舅舅,這個倒很是合適。就說是舅舅吧。」
白洛九:怎麼感覺更老了……
嘻嘻鬧鬧了一路,他們已回到了闕吟樓,而青苡,早在領了燈王之後就與他們分道揚鑣了。
「對了,還沒喝喜樂酒呢。」
長歌甫一回到闕吟樓,就想起差點被遺忘的喜樂酒。忙招呼了師父和白洛九,匆匆忙忙地搬出酒罈來,一道去了闕吟樓的二樓廊欄處。
闕吟樓也就是一般小樓的高度,但臨著二樓的廊子遠眺還是隱約可見遠方的燈火,那燈火從靜默的房屋樹木之間沉沉的透出一絲光亮,朦朧而婉約,也不知是月色更迷人,還是燈火更暖人。闕吟樓身為一座水榭小樓,立於湖水之間,夜半時分便有些微的涼意起伏,剛剛好的解了白日的暑氣,不冷不燥的,實在是再舒適不過了。
廊旁擺了一張矮几,上面放著一套酒具,他們盤腿坐下后,長歌拿出喜樂酒,拍掉酒罈上的泥封,解開上面覆著的青蟬翼,先盈滿了白玉酒壺,然後才秀秀氣氣地倒滿了兩大一小的白玉酒盞。
她執起那小小的酒杯,再瞄瞄另外兩隻較大一輪的酒杯,嘆氣道,「唉,我雖然人小,但其實我肚量不小,這麼小的一盞酒,也就堪堪潤唇的程度,真是沒意思,沒意思。」
另外二人看著她裝模作樣,故作老成的感嘆,都有些忍俊不禁。
「小長歌,美酒佳釀,最忌牛飲,這小玉盞剛好可以磨磨你那急躁性子。」
長歌被此話一堵,也找不出其他的話反駁,只好悶悶地嘗了一口杯中的酒,入口甘冽清甜,霎時什麼憋悶憂愁的俱都消失無蹤,只覺一股難言的喜悅在心中興起。
她匝匝嘴,贊道「喜樂酒,喜樂酒,一口開懷,兩口喜樂,三口此生何求。如此美酒,釀酒之人必定功力深厚,好,好,好。」
聽聞這三個好字,白洛九調笑道「小長歌,有你這麼自誇的嗎?我估計,這天下間再沒有比你更自戀的厚顏之輩了。」
長歌搖頭晃腦,一本正經地爭辯道,「怎會是厚顏自誇呢?這三好怎就擔不起了?這三個好字,一言好景,二言好酒,三言好時光。」說完之後又問始終在一旁靜心品酒的雁驚寒道,「師父,你覺得徒兒說的這三個好字對嗎?」
雁驚寒,「長歌,你醉了。」
長歌迷瞪著眼,「我沒醉,這才一口酒呢。」剛說完,就往几上一伏,已然入夢去了。
白洛九在一旁噗嗤一笑,「每次都是這樣,一口就醉。肚量不小,酒量不行。」
雁驚寒一口飲盡杯中之酒,從始至今,他一人已快要飲完一壺,但卻仍是不見半分醉態。他喃語出聲,「畢竟這是喜樂酒。」
喜樂酒,無憂無慮者一口入喉醉,愁絲百結者千杯不能寐。
白洛九執起手中杯盞喝了一口,看著雁驚寒面色冷漠,眼神蕭索,話不多說,只是一杯接一杯的飲酒,嘆道,「唉,雲澤真君,你也不必如此,畢竟當初你也是為了……」
雁驚寒,「本就是我的過錯,不需要找什麼借口開脫。」
白洛九撫了撫長歌的頭,看著她因此皺了皺鼻子,道「我覺得長歌是不會怪你的。」
又一口酒下肚,「洛九,你不解內情,以後,她怪我也好,不怪我也罷,我都不想再去妄測她的心,珍惜現下安穩就足夠了。」
白洛九,「近日我觀長歌的神魂穩固了不少,你是不是……」
雁驚寒,「是,這是我欠她的。」
白洛九蹙眉,眼中現出擔憂之色,「點魂燈對自身損耗極大,你…唉,要知道分寸。」
雁驚寒,「我知的。」
一時無言,二人都沉默地飲酒,一杯一杯,穿腸下肚。
湖上此時起了霧,煙波浩渺,被月色一照,又平添一股凄寒之意。萬家的燈火此時已熄了不少,殘存的燈光被水霧一遮,顯得更加的遙遠與虛無,沉在湖底的寒涼漸漸浮上水面,被野風一吹,扶搖直上,鼓盪進他的衣袍,落在他的眉角。
繚繚的歌聲繞過水霧,徐徐傳入耳中,是府中的宴歡之樂,絲竹之音。吳儂軟語的清雅之調,聽來卻覺出幾分幽怨,許是歌聲飄過湖面之時沾染了幾分升騰的寒氣罷。側耳細細一聽,歌中言:
「湛湛露斯,匪陽不晞。
厭厭夜飲,不醉無歸。
湛湛露斯,在彼豐草。
厭厭夜飲,在宗載考。
湛湛露斯,在彼杞棘。
顯允君子,莫不令德。
其桐其椅,其實離離。
豈弟君子,莫不令儀。」
聽罷,更覺寒涼。
「夜深露重,回了吧。」
第二日,長歌醒來,對昨夜飲酒之事又羞又惱,怎的每次都是一口就醉,如此美酒,次次都只有一口,讓她總也不盡興,且這一口之量,估計又要被九九笑話了。
長歌從床上坐起身,掀開被子,突感耳上有異物之感,抬手摸去,形如環而有缺,缺口處就夾在她的耳垂上,起身坐於鏡前一觀,「玉珏?」
銜在耳上的玉珏是龍形珏,作捲曲龍形,龍張口露齒,背飾扉棱,龍身飾勾撤雲雷紋,由白脂玉鏤雕而成,小巧精緻,被日光一照,就有瑩瑩玉石光華。更妙的是,這樣的一個小巧物件,在鏤空的龍腹之中還填入了幾顆微小的玉珠,行走之間,珠玉相擊之聲,清脆悅耳。撫手一摸,觸手生溫,是曲家的特供暖玉無疑了。
「真好看,」長歌讚歎道,「誰送的呢?師父?九九?」她疑惑四顧時又看到桌上有一物,起身拿起一看,是一本書,面上載有《浮夢三千》四字。
翻開首頁,一股煙霧升起,然後煙霧之中漸漸顯出一副景像來,繁華的都城,煙火齊鳴,絲竹軟語,寶馬香車,好一派盛世佳節之景。她又翻開一頁,鮮衣怒馬,快意芳華,金榜題名的狀元郎遊街走巷,踏到紅樓,繡球入懷,樓上美嬌娘含羞怯怯。
連翻幾頁,每頁的幻霧之中都是一處人間之像,這般有趣物件,應是九九送的。
那這玉珏,長歌摸摸耳朵,應是師父送的了。
這生辰之禮她喜歡。
當天一行三人就拜別了曲家,回了方諸,又過起了如以往那般波瀾不驚的日子,唯一的改變,就是雁驚寒呆在方諸山的日子多了起來,當然,長歌痛苦的日子也就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