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幽 居

98 幽 居

?康熙皇帝的身後事按部就班的進行,而我卻彷彿置身事外一般,不過是循例守靈、跪拜,出席一切需要睿親王出面的場合。因為先帝旨意宮中侍疾,所屬事務全部由五爺和十七爺接管,而新帝亦沒有降下旨意讓睿親王離宮,自然也就無人敢去提及此事。

就這樣我依舊住在暢春園曾經養病的小院子,依舊過起了幽居的生活,所不同的是飲食用度又恢復了親王制,而高無庸跑來的次數也多了起來。

「爺,高總管那邊又送了宵夜過來,您要不要……」宇成將暖匣端了進辭嶸實潰盎噬夏潛咦蓯潛蘢乓膊皇歉靄旆a!

看著宇成眼中的擔憂,我微微頷首,宇成見狀趕忙將高無庸迎了進來。

「有勞高總管了,這陣子紫禁城、暢春園兩頭跑。」我免了他的禮,說道,「皇上登基禁宮中諸事繁雜,你且回了他不必如此,再過幾日暢春園諸事一了本王便請旨回府。」

「回九爺的話,為萬歲爺分憂乃是奴才本分。」高無庸垂首回道,「萬歲爺囑咐奴才,若得見九爺便問您一句那夜所問您應是不應?至於請旨回府的事情,端看您如何回萬歲爺。」

聞言,我眉頭一挑,冷笑著看向高無庸,「這些話你還問不得,若他想知道答案就自己來問。本王奉先帝旨意侍疾暢春園,如今便是大大方方離開,只怕皇上也不能為難吧?!」

「奴才惶恐。」高無庸俯身跪地,神色卻無半點兒惶恐神色,「萬歲爺沒有攔著王爺離開,不過萬歲爺卻知道這裡還有些事情、有些人牽絆著王爺,所以……」

「所以……所以什麼?」我站起身將暖匣提起重重放到高無庸身側,俯下身在他耳邊說道,「所以就看我自己如何選擇?我這四哥好謀算啊!高總管果然深諳君心,換作往日你一定活不過明天,但打狗總要看主人,如今拿著你主子的東西,給我立刻滾出去!」

「奴才謝九爺恩典,奴才告退!」高無庸眼中閃過冷色,俯首而出。

「爺……皇上問了您什麼?」宇成扶起胤禟,眼見他神色不好,遂開口問道。

「他問了我什麼?」口中喃喃自語,思緒卻飄回了那晚,康熙皇帝駕崩的那一晚……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夜,風雪連綿,厚重的積雪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而對於獨自立在風雪中的我而言更是難以忍耐,可即便如此我也只能靜默等待,因為寢殿中的康熙皇帝已經處於彌留之際。

宇成看著渾身落雪的胤禟,心裡十分著急,卻只能不斷抬手撣去他肩上的殘雪,「主子,咱們去廊下候著吧,萬歲爺不許您進寢殿,可沒說不讓您避一避雪啊。」

「無妨的。」我看著寢殿之中的燈光,看著身邊安靜而忙碌的宮人們,輕聲說道,「這裡清凈,站一站無妨的,我……也想站一站。」

「爺……」宇成清楚的感受到胤禟身上散發出的悲涼,忽然心下一驚不覺看向寢殿,難道說……隨即再次看向胤禟,如果說當真……新帝登基后自家主子當如何自處?!

身後傳來腳步聲,我卻沒有回首,原來第一個趕來的果然是他!一切終於塵埃落定了!

鼻翼間傳來一縷紫檀香,感覺到身後有人停下腳步,不過是轉瞬間我卻感覺彷彿天地間忽然一片靜謐,我能夠清楚感受到四爺的注視、能夠清楚聽清他微微急促的呼吸,甚至覺得他身上若有若無的熱氣自后心沁了進來……

而這一切不過是轉瞬,四爺已經越過我,急匆匆和迎出來的李德全進了寢殿,耳邊重又傳來內侍們略帶嘈雜的腳步聲。如果不是頭上出現的油傘,我真的懷疑自己是站的太久而出現了幻覺。

「爺,四爺把傘……」宇成擎著傘站在胤禟身側開口說道。

「宇成,去園子外面看看……四爺可有帶兵過來?叫咱們的人警醒著,不可擅動。」我打斷了宇成的話繼續說道,「順便再看看還有哪位爺趕過來了,另外……若是見到八爺一定先把他迎過來。」

「奴才這就去!」宇成知道此時此刻四爺能夠獨自出現在暢春園意味著什麼,所以絲毫不敢怠慢急匆匆向外走去,忽又反身想將傘交給胤禟。

「你拿著去迎八爺,我穿著裘氅無礙的。」我輕輕揮手示意他趕緊出去,這個時候不能再出意外,畢竟還有個不甘心的德妃,還有個有軍功的十四。

半個時辰后,我沒有等來八爺,卻等來了大量禁軍,以及九門提督隆科多,來人不過略施一禮便捧著錦盒入了寢殿,我眉頭微蹙……那裡面難不成是……遺詔?!可這個時候,他怎敢如此……

「爺!」

宇成喚回我的思緒,「怎麼?」

「回主子話,諸皇子、皇孫以及二品以上的要員都已經到了暢春園外,但禁軍暫未放行,只說等著旨意,眼下正在盤查。」宇成附在胤禟耳邊輕聲說道,「京城九門已閉,禁宮內外都加強了守衛。咱們府上一切安好,貝子如今也已經在園子外頭候著呢。」

「做得好!你守在園門口,若是政兒進來就近身伺候著,他經得事情少,千萬不能出了差錯,讓人拿了把柄去。」

「奴才省得。」宇成打了個千兒正待回身,「可主子身邊沒人怎麼辦?」

「宇成,今兒晚上咱們不過是看客,沒人會對我怎麼樣的。」我微嘆一聲說道,「除了……」

眼光看向寢殿,自嘲一笑,我輕聲說道:「若是皇阿瑪開口想我怎樣,這世上沒人能攔得住,所以你不在甚至暗衛不在,對於眼下的我而言沒什麼大不了的。」

宇成聞言略一思索,心下難受,卻不敢表露,只俯身行禮匆匆去了。

我正待活動一下凍得僵硬的身子,只聽得殿門開啟,抬眼看去李德全步了出來,「九爺,萬歲爺傳召,您隨奴才進來吧。」

「有勞安達。」我邁步前行,可腳卻僵了不免有些踉蹌,左右也無人來扶,只得自己穩住身子,艱難的挪到了殿門口。

待進得殿內只覺得一股子熱氣襲來,裘氅上的涼氣一下子滲進骨子裡,我一個禁不住打了兩個噴嚏,李德全見狀示意宮婢奉了熱茶,「九爺,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再內進見駕吧。」

「安達想的周到。」我接過熱茶呷了兩口,「總不好帶著這身涼氣進去。」

李德全躬身辛死瘢斫四詰睿獾畋闃皇o攣搖褂新】貧唷

「統領大人,這是……」我看向他手邊的錦盒,「奉旨見駕?」

隆科多看向胤禟,沒有回答只是起身行了禮,便又安靜的坐回了原位。

我這裡碰了軟釘子,自然不好再說些什麼,只能默默喝茶,不一會兒內侍便出來傳話,請睿親王內進。

我理了理外袍,隨著內侍進了寢殿,抬眼望去龍榻之上康熙雖正閉目養神,卻神色憔悴,整個人看上去虛弱不堪,「兒臣請皇阿瑪聖安。」

康熙聞言微微睜開眼,示意宜妃扶他坐起來,「聽說你在外面站了許久?」

「兒臣奉旨侍駕不敢有半分鬆懈,自然要替各位兄弟盡好這份孝心。」我恭敬地答道,眼神卻掠向宜妃,見她神色凄苦的看過來,心中雖有擔憂卻不敢顯露半分,「不知皇阿瑪宣兒臣進來有何吩咐?」

「盡孝?」康熙口中叨念,眼神卻顯出冷意,隨即略帶輕喘的說道,「你去傳旨吧,宣眾人入暢春園,朕有話要說。」

「兒臣遵旨!」我叩首而出,身後傳來康熙的聲音,「宜妃不必迴避,就在此處吧。」

待到園門宣了旨意,五爺、八爺等人緊著到了胤禟近前,眼見他神色疲累不免多了幾分擔憂,「你這是怎麼了?皇阿瑪那裡……」

我微微搖頭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示意眾人不要再做耽誤,倒是好好囑咐了弘政幾句,要他在這個時候切不可有半分鬆懈,千萬循規蹈矩,不能出絲毫差錯。

弘政自然明白胤禟的意思,立時間神色便多了幾分肅穆,隨著弘曆、弘旺等人一處去了。

「九哥,我瞧著你怎麼這樣憔悴?」十爺見眾人不言不語,終是憋不住問出了口,「皇阿瑪,深夜傳召可是出了什麼事情?我左右瞧著怎麼沒見四哥?」

此話一出,就連走在前方的三爺都禁不住回首看來,我一凜眉頭蹙了起來,略帶呵斥的說道,「老十,偏你話多不成?!一會兒你自個去問皇阿瑪!」

「我……」十爺被胤禟一噎忽的明白自己貌似真的問的不是時候,此刻也不願和胤禟對嗆,索性閉了嘴呼呼走到了前面去。

八爺緩緩走在胤禟身側,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手這麼涼?你在外面很久?」

我下意識想要掙開,畢竟身後跟著的都是二品以上要員,兩個皇子這樣總是不好,「八哥……」

「他已經入了暢春園吧?」八爺沒有鬆手反而越發握得緊,「一路行來,京城各處俱是戒備森嚴,今兒晚上應該就要見分曉了。胤禟,你所求就要實現,可你想過今後將會怎樣嗎?」

「我……」一愣間看向八爺,這一刻我清楚看到他眼中的擔憂,隨著他身上清凜的白檀香,猝不及防的砸在了心間。

「不要成為第二個容若!」八爺在胤禟耳邊輕聲說道,「我怕……怕自己成為第二個裕親王!」

「不會的。」我定定看著八爺,回握住他的手說道,「咱們都會好好的,我不會讓自己陷入那樣凄苦的境地,我也不會讓你成為第二個裕皇叔!」

八爺微微一笑,「胤禟,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五爺看著近在咫尺的二人,雖然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卻無端的生出幾分擔憂……還有幾分自嘲,自己從來沒能真正融入過胤禟的人生,可即便如此遠遠守著他也是好的……

我們幾個各懷心思,卻不知不遠處各府的阿哥們正看著這邊。須臾,弘曆看了下弘政的神色這才開口說道,「走吧……」隨即貌似不經意的走到弘政身邊並肩而去。

待到寢殿卻見胤禮並未隨眾皇子入內,反而獨自守著院門,神色頗有些焦急,我心思一動遂開口問道,「十七弟這是做什麼,怎麼不隨哥哥們入內見駕?」

胤禮躬身行禮,「幾位哥哥先行一步,弟弟在此等個人。」

「等人?」五爺略帶疑惑的問道,「今兒還有誰該來沒來嗎?」

「一會兒哥哥便知。」胤禮微微頜首,做出禮讓之舉,「哥哥們請。」

我見他如此也不多言,只拉著五爺跨過門檻入了院門,邊走邊說道,「且隨他去吧,他自有他的道理。」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八爺一把拉住胤禟問道。

「不過是猜測罷了,畢竟成年阿哥中今兒可是差了兩個人啊。」

「你是說……」五爺聞言一驚,「十三弟、十四弟奉旨戍守西北,此刻若是無諭旨擅自回京……」

八爺此刻亦是有了幾分緊張,「這裡面難不成還有變數?!」

「我不知道,我被困在暢春園太久了,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多,更何況皇阿瑪並不想我知道太多。」我帶著幾分無奈環顧四周緩緩說道,「走吧,今兒咱們不過是看客,端看這場戲如何落幕。」

「皇阿瑪當真……」五爺心裡雖然明白,卻還是禁不住問出口。

「只在今夜了。」我將手攀在五爺肩膀,「今後咱們好好守著額娘。」

五爺抬手附上肩膀的手,眼露堅毅頜首答道,「我會守著你和額娘。」

「幾位爺趕緊入殿吧。」李德全站在寢殿門口冷冷打斷幾人對話。

五爺見狀趕忙與胤禟、八爺入了殿門,卻不想李德全抬手攔住胤禟,「萬歲爺有旨意,睿親王不得入內。」

「怎麼?」

五爺神色不悅正要說些什麼,卻被八爺攔下,「先進去再說。」又回首看向胤禟,「稍待,我進去瞧瞧怎麼了。」

我微微頜首,抬手示意他不要擔心,「不用管我。」

「九爺,您還是到外面等著吧,萬歲爺只怕要說些體己話。」

「胤禟遵旨。」我抬眼看去,神色平靜的回道,「安達最是洞曉皇阿瑪的心意,如今我這也算是失了盛寵吧?

「九爺,奴才不過是按照萬歲爺的吩咐行事,還望您多多包涵。」李德全迎著胤禟的目光,說道,「您請吧。」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李德全為何突然就變了態度?!按說他日日跟在康熙身邊最是清楚我與四爺之間的糾葛,如今四爺大局已定,他不可能對我如此,我到底忽略了什麼?!

邁出殿門看著院中跪著的要員們,忽的覺得自己很可笑,一個盛寵不斷的當朝王爺,竟然在如此關鍵的時刻被擋在了寢殿外!皇阿瑪這是要徹徹底底告訴所有人,睿親王風光不在了,徹底淪為了局外人!

緩緩跪在最前面,清楚聽著身後傳來的竊竊私語,嘴角不覺帶了幾分笑意,皇阿瑪如果您知道我去意已決,還會不會如此對胤禟呢?位及權臣、風光盛寵,甚至君臨天下也許從前是胤禟所想,但這些從來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不過是平靜無波、淡然清閑的生活罷了……

寢殿內,康熙倚在綉墩上看著跪伏在地的兒子們,氣喘許久終是開口說道,「今兒把爾等喚來,只因朕這身子只怕撐不住了,有些話要交待給你們。」

「皇阿瑪!」眾人一聽忙不迭俯首在地齊齊悲呼。

康熙並未理會眾人,只順著微微開啟的窗格向外看去,暗影中有獨立身影,雖看不清楚,但他卻能清楚感知到那人周身的悲涼,心中一痛禁不住咳出聲,再看錦帕之上的血紅,更是凄楚難耐,即便到這一刻,自己也不能卸下帝王責任,不能和心中人做一個訣別……

「朕一生戎馬,征戰無數,開疆拓土,總算不負先帝所託……守住了我大清基業,但朕亦有責……未能整肅吏治……充盈國庫……更於太子廢立之事多有優柔……至使帝基不穩……實愧對列祖列宗。」說到此,康熙更是咳喘不斷,臉色愈發的灰敗起來。

見如此,宜妃趕忙將參湯端過,服侍著康熙喝了一口,平緩了幾分,「皇上歇歇吧,孩子們都在,緩緩再說不遲。」

「不必!」康熙止了宜妃的話頭,「胤禛,你過來。」

四爺聞言,趕忙跪行幾步到了康熙床榻前,「皇阿瑪!」

康熙伸手握住四爺的手,眼光卻看向眾人,「你們聽著,朕今日……今日……傳位於……傳位於……朕之四子胤禛……」

「皇阿瑪!」三爺聞言一驚,顧不得體統開口疾呼道,「皇阿瑪,您說傳位於誰?」

康熙並未理會三爺的話,看著四爺氣若遊絲的說道,「朕將這天下交託與你……盼你能夠不負朕之期望……以天下蒼生為念……興我大清盛世……」

「兒臣惶恐!」四爺伏地叩首,朗聲回道,「必不負皇阿瑪囑託,守住祖宗基業,興大清盛世!」

康熙聞言強撐的一口氣終是卸去,人也恍恍惚惚起來,口中喃喃自語,「他……你也要早做決斷……切不可……」

宜妃聞言心中一驚,趕忙大聲喚道,「皇上……皇上……」滿心想的便是打斷康熙的話頭,不能讓他說出來……不能!絕對不能!誰都不能對胤禟不利!

四爺亦是明白宜妃用意,索性也不加阻止,只撲在御榻前聲聲呼喚!

「皇阿瑪!」三爺見狀跪行幾步搶到御榻前,「您當真要傳位給他嗎?!您說什麼早做決斷……」

五爺見狀,趕忙開口喝道,「三哥,你這是做什麼!皇阿瑪的旨意咱們聽得清清楚楚,你難道要御前失儀嗎!」

「你們!」三爺回身指著眾人,神色猙獰的說道,「皇阿瑪病糊塗了,這不作數!皇阿瑪中意的是十四弟,什麼時候輪得到他!」

「三哥你失態了!」八爺語氣平緩的說道,「咱們是來聆聽聖訓的,你不要失了皇子風度,徒惹外臣笑話!」

「你們……你們!」三爺渾身顫抖,他知道自己沒有今後了!若是胤禛登基為帝,自己這一生便在沒有未來可言了,這種恐懼是從骨子裡一點一點泛起,無從遏制,可除了顫抖自己依然什麼都做不了了!

「夠了!」宜妃一聲冷喝,「皇上如今還在呢!你們這是做什麼!李德全還不快傳御醫!」

「喳!」李德全趕忙將等候在外間的王允謙請了進來。

眾人見他只號過脈便微微搖頭,便知道今上的大限已至,任誰也無力回天了。

「容……若……」康熙渾渾噩噩,只覺得自己周身冷寒不止,可心底卻還是放心不下,努力睜開眼睛看向那縫隙,卻一片灰白,眼前再看不見那抹身影。

眼角有淚緩緩墜落,卻原來自己這一生權傾天下,子孫滿堂,到頭來還是要如此孤寂的死去!容若……我贏了天下,卻終是輸了你……為何這樣的我,你還要來尋我?!來世……換我去尋你可好?

「好!」恍惚間耳邊傳來柔聲,「玄燁,來世我等你!」

再無遺憾了!容若,得你一諾,此生無憾!

「皇上!」宜妃一聲悲呼!殿外人俱是一驚!

「皇上駕崩了!」李德全踉蹌著步出,大聲喊道,「皇上……駕崩了!」

還不待眾人反應,就聽得院門口傳來一聲撕喊,「不!皇上!臣妾來晚了,臣妾帶皇兒來晚了!」

我回首望去,竟然是德妃和十四帶著大內侍衛奔了進來,禁軍也不敢真正阻攔,只是一路跟著進來,將眾人攔在寢殿門口。

李德全見狀上前說道,「德妃娘娘,無旨擅闖暢春園可是死罪!您帶著內廷禁衛意欲何為?」

「大膽奴才!」德妃朗聲說道,「本宮執掌後宮,有直諫面稟之權,怎可算擅闖!」

「娘娘雖有直諫面稟之權,但卻無權帶如此之多的內廷禁衛來此!」胤禮緩步入內,徐徐說道,「更何況……十四哥怎麼會出現在京城?娘娘難道忘了,十四緲墒欠鈧際匚鞅保

德妃冷哼一聲,「這裡何時輪到你說話了?本宮既然敢帶皇兒來此,便自有主張!可恨爾等豎子竟然蒙蔽聖聽,如今我便要入內見駕,本宮倒要瞧瞧哪個敢攔!」

說話間,內廷侍衛已經抽刀護在德妃和十四身旁,緩緩向寢殿移動。

「德妃娘娘難道沒聽到,皇阿瑪已經駕崩了嗎?」胤禮不急不慢的說道,「十四哥,德妃娘娘急昏了頭,哥哥難不成也昏了頭?如今衝進去什麼也改變不了了!」

「額娘!」十四看向德妃,開口喚道,「請額娘全了兒子孝義,不要再做無謂之爭了!」

「混賬!」德妃反手給了十四一記耳光,「你皇阿瑪親口說過屬意於你,這些年讓你軍中歷練,又封賞不斷,你難道不知皇上心思?如今你這樣可對得起額娘,對得起你皇阿瑪,對得起列祖列宗?!」

我聞言心裡一陣冷笑,這德妃果然是急昏了頭,如此困獸之爭當真沒得意思!若然康熙屬意十四,又怎麼在自己病重的時候沒有下明旨傳召回京?這個時候帶侍衛闖宮,當真是把小辮子送給胤禛了!

不對!德妃怎麼能夠輕易出宮?九門已封想要來到暢春園,若無人放行,簡直難若登天!難道是……抬眼看向燈火通明的寢殿,一直沒有人出來的寢殿,我忽的明白了……胤禛,你當真好謀算,你要當著百官的面前,讓你的額娘再無興風作浪的能力,你要將這對母子的妄想徹底埋葬!

「本宮說了,讓本宮進去!」德妃眼見禁軍將自己圍住,一時間竟慌了神,搶了一把佩刀幾步到了胤禟跟前,抬手抵在他頸子上,「本宮要親眼看看皇上!」

「娘娘,兒臣好歹也是帶過兵打過仗的,您覺得一把佩刀就可以降得住我嗎?」我身子一側,反手便打落了德妃的刀,依舊跪在地上說道,「十四弟,看好你的額娘,刀劍無眼,傷了就不好了!」

德妃神色狼狽,恨恨看著胤禟,「你這個妖孽!」

「額娘!」殿門大開,四爺率眾人緩緩而出,「您這是在做什麼?」

「孽障!讓本宮進去看看皇上!」

「李德全,帶德妃娘娘進去!」四爺低聲吩咐道。

「喳!」李德全恭敬的俯身應道,隨即來到德妃面前想要引路。

眾人見李德全如此恭順,心中自有一番計較,這天下只怕是落到這位雍親王身上了!

「李總管倒是個識時務的,如今皇上剛剛駕崩,便沖著新主子搖尾巴了!」

「娘娘請!」李德全不溫不火的回道。

德妃眼見周遭形勢,也不想再做口舌之爭只帶著十四快步進了寢殿,片刻后便聽得殿內傳來悲涼哭聲。

「皇上,臣妾來晚了!」

「皇阿瑪!」

「臣妾,把胤禎帶來了!您睜眼看看,您心心念念的十四回來了!」

四爺默默聽著德妃的哭嚎,並未阻攔,見他如此眾人更是不敢出聲,我跪在雪地中看著他緊繃的神色,心中亦是多了幾分心疼,被自己的親生母親如此對待,箇中滋味當如何?

德妃啊德妃,四爺登基為帝難道不好嗎?十四當真擔不起這天下重擔,康熙怎會看不明白?你當真是辜負了皇上一片心意!

待到德妃哭哭啼啼拉著宜妃出來,我這才得以好好看看自己的額娘,眼見她神色凄楚,心下一急便要起身,卻被不知何時來到身邊的胤禮拉住,「哥哥稍安勿躁,四哥自有主張,不會讓宜妃娘娘為難的。」

「你這賤人,竟敢假傳聖旨,說什麼皇上已將皇位傳於皇四子胤禛?!」德妃抓住宜妃的手喝道,「哪個給你的膽子!」

「德妃姐姐,本宮清清楚楚聽見皇上如此說的!」宜妃直起身子,大聲說道,「諸皇子俱是聽見,不信你但問便是!」

「胤禎……胤禛……」三爺聽得德妃的話,忽的靈光一閃,「皇阿瑪說的是傳位於朕十四子胤禎,不是四子胤禛!對,說的是十四子!」

「這便是了!」德妃冷冷看向四爺,「孽障,你休想篡位謀權!」

「來人!將這個謀逆的不孝子拿下!」德妃回首吩咐道。

內廷侍衛聞言立刻抽刀上前,卻被禁軍阻了去路,寢殿之前一時間劍拔弩張,眾人皆是大氣都不敢出。

「四哥!」正待僵持不下,院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呼喚,我清楚感受到身邊胤禮鬆了一口氣,他等的人終是來了。

「兒臣奉皇阿瑪密旨回京,現調丰台大營駐軍前來護駕!」十三幾步上前跪在胤禟身側,沖著寢殿伏地叩首。

「十三弟辛苦!」四爺走到胤祥身邊將他扶起,眼中滿是關切,「十三弟來晚一步,皇阿瑪……已經駕崩了!」

十三聽得此話,神色轉瞬變得凄苦,「皇阿瑪可有話留給咱們?」

「十三弟,皇阿瑪將皇位傳給了四哥!」十二阿哥胤裪突然開口說道。

「你胡說!」三爺開口喝到,「你剛剛離得遠沒有聽清楚!」

「老十二沒有聽錯!皇阿瑪就是如此說的!」十爺看著八爺眼神,遂走到三爺跟前,「三哥,沒聽清楚的是你吧!」

「老十!」三爺正待呵斥。

卻不想斜刺里有人起身緩緩說道,「大行皇帝留有遺詔,諸位娘娘、皇子何不請出遺詔,此事自有分曉!」

「誰?」德妃看著來人沉聲問道。

那人走到眾人之前,跪在殿前台階處,自袖籠里取出一枚金牌,高舉過頭,朗聲說道,「臣張廷玉,受大行皇帝金牌,與九門提督隆科多,自乾清宮正大光明牌匾之後請遺詔至此!」

「隆科多大人,還不將遺詔請出!」張廷玉朗聲喚道。

「臣在!」隆科多高舉錦盒自寢殿步出,「大行皇帝遺詔在此,眾皇子、臣工跪聽!」

眾人叛勻空嗑瘢┦墜蛺5洛熱思矗漵脅桓剩匆膊壞貌還螄綠跡

隆科多自錦盒中取出聖旨,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從來帝王之治天下,未嘗不以敬天法祖為首務。敬天法祖之實在柔遠能邇、休養蒼生,共四海之利為利、一天下之心為心,保邦於未危、致治於未亂,夙夜孜孜,寤寐不遑,為久遠之國計,庶乎近之。今朕年屆七旬,在位六十一年,實賴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涼德之所至也。……朕之子孫百有餘人,朕年已七十,諸王大臣官員軍民與蒙古人等無不愛惜。朕年邁之人,今雖以壽終,朕亦愉悅至。

太祖皇帝之子禮親王之子孫,現今俱各安全,朕身後爾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雍親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輿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布告中外,咸使聞知。欽此!」

「兒臣遵旨!」四爺俯身叩首。

隆科多合起遺詔,「遺詔在此,請諸皇子、臣工受諭吧!」

德妃見狀知道一切再無轉圜餘地,只能頹然的坐到地上,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皇上,您怎麼從沒跟臣妾提起這遺詔呢?!皇上,您害苦了胤禎啊!」

張廷玉見狀趕忙起身和隆科多一起將四爺扶起,「皇上,請節哀,莫傷了龍體。」

十三起身走到十四身旁,輕聲說道,「十四弟,皇上是你嫡親的兄長,還是趕緊受諭吧。」

十四抬頭看向胤祥,那眉眼間的溫潤讓他心口一頓,須臾間眼中現出嘲諷之意,緩緩起身走到四爺身前,俯身叩首,「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

五爺、八爺回首看著立在胤禟身後的胤禮,知道他出現在胤禟身邊必是有人安排好的,遂不再猶豫起身叩拜。如此一來,院中諸人亦不再磨蹭,齊刷刷俯身山呼萬歲,認了新帝!

「九哥。」胤禮看著身邊人,突然輕聲說道,「四哥,讓我帶句話給哥哥,這園中還有哥哥牽挂的人,請哥哥好生待在園中就好,他自有安排!」

「我牽挂之人?」我並未轉頭看他,只冷笑一聲說道,「十七弟知道的不少嘛!」

「弟弟哪裡知道些什麼,不過是鸚鵡學舌罷了。」胤禮抬手指著寢殿外的暗處說道,「但不知高無庸這是去做什麼?」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高無庸捧著一件大氅走到暗影處,替倚在牆邊的人披上,隨即陪著站在暗處再不動半分。

「還有,李衛如今正在蘇州鹽運使府上做客,九哥想來也是知道的吧?」

「告訴四哥,我知道了!」

「九哥向來聰明,弟弟這便告退了。」胤禮將胤禟攙扶起身,便匆匆奔向四爺。

八爺緩緩走到胤禟身邊,安撫的拍了拍他,「你沒有看錯人,這一仗他贏得漂亮!這天下合該就是他的!只是……」

「只是他不該將我也算計了進去。」

「你都看見了?」

「他怕你們不服,竟然拿我做筏子,要你們投鼠忌器!」

「德妃那些話早晚要傳出來,與其暗地裡說說道道,倒不如放在明面上,讓眾人徹底看個清清楚楚!」八爺略帶揶揄的說道,「這一點他在學你!胤禟,你喜歡陽謀,他便做了一場陽謀,讓德妃徹底失算,再不能拿這些話做文章。」

「八哥,你到底想說些什麼?」我看著被眾人簇擁著的四爺,忽然間感覺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是如此的遙遠。

「胤禟,他所作所為與當日的我有何不同?」八爺對於四爺對胤禟的利用有著說不出的煩躁與憤恨,言語間難免便失了分寸,「為何你能容他,卻不能容我?」

我迴轉視線,看著眼前的八爺,心知他這是為我不值,可這樣的話如今問來又有什麼意思呢?「八哥,天快亮了,皇阿瑪駕崩內務府要忙了,你還是先請旨回去,這個時候可不能出了分毫差錯。」

「胤禟……」八爺眼見胤禟神色的疏離,心下懊悔一把拉住他,「我……你莫怪……」

「八哥,回去吧。」我感受到四爺自人群中掠過的眼光,卻沒有回應他,只微微掙開八爺的手,向外走去,「我站了一整天,又在雪裡跪了許久,我很累!這裡不需要我了,我想回去躺一躺,也想一想你問的問題。」

八爺默默看著胤禟蹣跚著離開了自己的視線,看著他孤寂的背影,心裡頓如刀絞!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問出如此難堪的問題!當真是心有不甘嗎?!

「為何不讓我過去!」弘政看著自己阿瑪落寞的離開,憤憤然看向身邊人。

「這個時候,你幫著九叔照顧好你皇祖母才是正事!」弘旺安撫的說道,「阿瑪們之間的事情,咱們不要管也不要添亂,你沒看見五叔都只是陪著宜妃娘娘嗎?」

弘政聞言也覺得自己插不上手,遂轉身跑向宜妃身邊,陪著她回去安置。倒是弘旺一直看著自己的阿瑪出神……

回到小院,我脫去浸濕的鞋襪,裹著被子躺倒在床上,告訴自己什麼都不要想,可即便自己疲累至極卻依舊沒有絲毫睡意。腦中始終閃回著四爺掠過的眼神,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眼神,那裡面有篤定、有不滿,卻獨獨沒有關切,那是冰冷的眼神,是獨佔的眼神,那眼神讓我……感到……心驚……

忽然間,房門被人開啟,我以為是宇成回來了,遂開口說道,「宇成,倒杯茶吧,我冷的緊!」

「知道你冷,所以吩咐人備了黑米粥。」四爺提著暖匣走了進來,「你餓了一天,只能吃些粥。」

雖有意外,我卻沒有起身,只愣愣看著四爺,「為何過來?」

「我怕!」四爺取了黑米粥坐到床邊,「先吃一點桑俊

「這次又怕什麼?」

「怕你生氣!」四爺親手舀了一勺吹了吹遞到胤禟嘴邊,「喝了它,再生氣。」

我吃下這一勺粥,頓時覺得胃裡一陣暖意,「我沒有生氣。」

四爺又遞過一勺,「胤禟,你應該生氣,其實我雖怕你生氣,卻也希望你生氣,至少可以說明你是在乎我的。」

「我是心寒。」又吃下一勺,我繼續說道,「你可以利用我,但應該提前告訴我。」

「我沒有機會。皇阿瑪不會讓我和你說這些的。」

「為什麼?」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今後我再不會這樣。」

「不要拿我身邊的人來威脅我,就這一次,沒有下次了!」

「好!」四爺繼續手中動作,看著胤禟喝下自己喂的粥,心裡多了幾分滿足。

「不要為難倉央嘉措,我會送他離開,你不要過問,也不要派人監視,這個人從今往後再不會出現了!」

「好!」

「我飽了,你回去吧。」

「胤禟,你也應我一件事行嗎?」

「什麼?」

「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離開我!」

「……」

「應我不應?」

「你容我想想。」

「好!」……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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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煙花(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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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幽 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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