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翻傾 第35章 沒死透?
室內很暗,炭火依舊斑駁燃燒著,不疾不徐,漸漸向空氣中充斥略微刺鼻的氣體,麻痹著神經。
蘇妄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依然坐在原地,半分未移,膝上放著腰刀,平凡而不顯眼,便如他雙眼一樣,安定卻平常。
他緩緩轉身,看向屋內的眾生諸相,樂天的憤怒、庄泉的痛苦、陸余華的不甘,當然不能忘了耶律飛燕愈發的激昂。
時間過去的不算太久,他有這樣的直覺,但眾人都接受了一次心靈的拷問,有人升華,有人卻沉淪了下去。
他的目光忽然一閃,仿若初升的太陽,迷濛中似有一線白光穿破黑夜,照耀世間,但聞鏗鏘刀鳴,未見蘇妄動作,屋內又靜了下來。
蘇妄似乎動了,又似乎沒動,卻有幾縷刀光在白光沉寂的剎那飛入了樂天等人的精神世界,他們漸漸停止了掙扎,臉色舒緩下來,呼吸平穩,竟然打起了輕微的鼾聲。
他們,睡著了!
因為,在剛才的掙扎中,他們也流失了少量的精氣,身體本能地陷入休眠之中。
精氣神乃人體三寶,三元一炁,一體共生,樂天等人雖是精神受損,精氣卻在不斷填補神的損失中流失。
唯有耶律飛燕驀然睜開雙眸,烏黑的眼睛彷彿兩顆晨星,熠熠生彩,甚是美麗。
過了好一會,耶律飛燕才從將這次感悟消化完畢,臉色一紅,微微斂禮道:「多謝蘇捕頭!」
她道謝,那是因為她又被蘇妄救了一回,雖然這次的兇險並不足以要了她的命,但這個女子還是存了感激之情。
定了定神,耶律飛燕仔細感應著,迷茫地看了看左右,問道:「蘇捕頭可尋到端倪?」
周圍很平靜,平靜的他們能彼此聽到對方的呼吸聲,耶律飛燕的臉頰又紅了紅。
如非樂天三人的確遭了襲擊,還在沉睡中,只怕她也要把剛才當做了錯覺。
「姑娘可敢隨某家進去?」蘇妄忽然笑了起來,發自於內心,在這昏暗卻略顯陰深的地下室,格外的和煦。
他一直在觀察耶律飛燕,不是男女私情的非分之想,而是欣賞她的從容,她的沉著,她的聰慧。
便如學者總是期待新人進入與他們相關的學術領域,激發思想的火花,促進學術的進步,蘇妄此時也有著類似的心態,期待這個女子能順利成長起來,帶著她的堅持,為江湖注入新的活力。
而他,也好借力揚帆。
「有何不敢?」耶律飛燕眼神一瞪,俏目帶上一絲不愉,好似不滿蘇妄小瞧了她,難得顯露了倔強的另一面。
他們的關係又近了幾分。
「蘇某失禮了!」蘇妄鄭重一拜,禮全卻不顯得生疏。
斂屍房的裡屋很詭異,也很安靜。這也難怪,無論如何,當一堆屍體湊到一起的時候,安靜則是一定的,莫不是還要要求他們熱鬧不成?
怕是當他們真的熱鬧起來,你又要求他們安靜了。
屋子其實並不大,這一點蘇妄在中午來的時候就看過,也心知肚明。
然而,在這接近陰氣最重的子時,大小的定義就有些模糊不清了,一層若有若無的煙幕附著在四壁,好像開啟了通往另一界的通道,吸引著活人走進去。
棉簾輕輕地放下,隔絕了裡外兩屋,也分隔了兩個世界,那一邊還是人間,這一邊已是鬼土。
雖然持著燈籠,卻感受不到熱量,宛若物理規則已被改變——火,就應該是冰涼的。
「哼哼!」左右打量了一番,蘇妄輕笑了起來:「不知姑娘怕不怕鬼?」
「鬼自然是怕的。」耶律飛燕掩著小口,做出驚恐狀,下一刻卻再也裝不下去,噗呲一聲笑了出來,道:「但裝神弄鬼人家是不怕的。」
蘇妄露出好奇的眼神,真誠請教道:「這其中有什麼區別么?」
耶律飛燕果然是一名好好先生,滿足了蘇妄的好奇心,一板正經道:「鬼是不用嚇人的,因為,不用嚇人就會怕;裝鬼是要嚇人的,因為,不嚇人就不怕。」
這段好似繞口令一般的話聽得蘇妄連連頷首,深以為然:「蘇某聽懂了,多謝姑娘。」
耶律飛燕答道:「這倒不用呢,就怕裝鬼的人不懂裝懂,蘇捕頭不若教教他?」
「卻是蘇某的榮幸!」蘇妄輕輕將手上的燈籠放在一具棺木上,轉了轉腰刀,道:「但是蘇某的手段有些粗暴,姑娘還請勿怪。」
話音未落,附著在四壁上的煙幕忽然撲了過來,來得那般突然,兩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包了進去,好像蓋了一床一百二十斤的被子,咿嗚聲和扭動瞬間就停了下來。
「嘿嘿,還以為你們多麼厲害呢!」陰測測的聲音輕忽忽地飄來,就像是吹來的一陣陰風,帶著三分得意,六分惡毒,藏著一分虛弱。
看來,剛才那招並不是沒有代價的。
「蘇捕頭,不知這是真鬼,還是假鬼?」
不知何時,門口又多了兩人,持著燈籠,靜靜地站著,就像他們一直站在那裡似的,赫然又是一對蘇妄和耶律飛燕。
耶律姑娘感覺臉上燙得厲害,就像是一個爛熟的桃子,好像已承受不住,不自覺地開了口,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惜,這般嬌艷欲滴,芳香誘人的美景卻被屋內昏暗的光線給遮掩了,實叫人遺憾。
原來,剛才蘇妄在放下燈籠的瞬間,就拉著她的衣袖後退,並以自身的真力護持,在極速爆退中護住了她的周全。
對耶律飛燕而言,被蘇妄的真力護住,與被他抱住並無區別。
蘇妄仔細看著兩團應該包裹著「他們」的煙幕化作虛無,淡淡地說道:「半人半鬼!」
「哦,怎麼說?」
死了就是鬼,沒死就是人,耶律飛燕只知有將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卻不知何謂半人半鬼。
屋內又安靜了下來,就連剛才忽然發聲的聲音也不知躲到了哪裡,又是否在聽著他們的對話。
「肉身已亡,精神未死,精氣斷源,神無所依,這便是半人半鬼。」蘇妄輕輕說著,不僅解釋了半人半鬼的意思,更道出了那裝神弄鬼之輩的手段。
正因為神無所依,為避免煙消魂散,他才要從外界獲得補充,才需要吸收他人的精神,才有眾捕快接二連三出現了精氣流失癥狀的情況。
其實謎底已經揭曉,兇手只能是——何化成,他,根本是沒死透,也可以稱是死而未僵,還殘留著些許魂魄精神。
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何化成的屍體是如何保存完好的,他一直在溫養自己的肉身,並修復著傷勢,以圖「死」而復活。
這般境界極其玄妙,至少蘇妄未有聽過類似的功法,以他的判斷,何化成的肉身也僅是洞微見徹罷了。
可憐陳全以何化之屍煉兵,未必知道其中藏著一個半人半鬼的存在,就算讓煉屍成功,也可能隨時遭受反噬。
說來,反倒是蘇妄救了他一命。
蘇妄對著擺放何化成的屍體的薄棺,道:「何捕頭,你倒是藏得好嚴!」
「嘿,再嚴還不是被你這個毛頭小子拆破,老夫可沒什麼好驕傲的。」何化成的聲音空洞縹緲,卻不是從棺材里傳出的,像是在誇讚蘇妄,又像是在諷刺。
他的精神並沒依附在肉身上,而是躲在外邊,並以此要挾。
但蘇妄笑了,耶律飛燕也笑了起來,他們已然看穿了何化成的色厲內茬。
雖然不知何化成離體是否有時限的問題,但他定然無法離開太遠,否則何化成只怕早已奪舍重生。
「小子,不如你們放過老夫,老夫將這門奇功傳授給你如何?」彷彿知道底牌被看破,何化成不疾不徐地說道,充滿了誘惑的意味。
「果真?」蘇妄摸著下巴,好似心動了。
世人誰不怕死,蘇妄亦不例外,若得何化成之奇功不異於擁有了另一條性命,但他表情卻充滿了玩味。
就好像,是在逗著何化成玩呢。
耶律飛燕按下忽然生出的煩躁之感,展顏一笑,道:「聽聞蒙元有一門秘法,名變天擊地,可使精神離體而擊,乃不世的玄妙奇功,不是何捕頭可否為我解惑,你這門功法與變天擊地可有區別?」
「哦,竟有這樣的事,這樣蘇某好像還真不能答應你呢!」蘇妄好像又找到了一個借口,斬釘截鐵道,那樣子,就像終於下了決心似的,臉上帶著幾分不舍與解脫,但眼中的揶揄幾乎要溢出來似的,甚是可惡。
不提一旁偷笑的耶律飛燕,方才幾乎信了蘇妄的何化成,此時更是恨得咬咬切齒,若非還知道自己沒牙齒,只怕要撲上來咬幾口。
「嘿嘿!」一聲冷笑之後,何化成再無聲息,藏於虛無,好似還有著什麼依仗。
耶律飛燕此時已篤定何化成故弄玄虛,不想拖延下去,一個箭步便躍了出去,直取何化成的棺木。
只見劍影一閃,一溜似火若花的劍光穿破黑暗,好似燃燒的飛花,以火相連,在火焰中追逐最後的芬芳,並有淡淡而執著的劍意升起,如火中的飛花,雖在消逝,卻依然執著。
好個耶律飛燕,竟已觸摸到通玄入照的境界。
「小心!」
但在這時,一道煙幕猛地席捲而上,從地面鑽出,穿過她的身體,如同遭了雷轟,耶律飛燕猝然停在半空,瞬間癱軟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