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妃色傾城
難怪無人守在這大殿,也無人敢進這大殿。
此刻,殿內寂籟無聲,氣氛沉悶得連神經大條的張曦都有點受不住,更別提那些玲瓏剔透的宮人,怕是恨不得自己都隱藏起來才好。
清江水流,妃色傾城。
一聽就是有故事。
阿耶神情尷尬,楊太后的神態,同樣不復一開始的愉悅,而是夾雜著一絲怨念。
她還是第一次知道,知道她那一輩子的表字,出自這一句話。
瞬間,她也明白過來,那一輩子,楊太后總喚她清妃,從來沒有叫過她的小名。
她長得肖似阿耶,唯有一雙眼眸,像極了阿娘,杏眼清澈,似盛有一汪盈盈秋水,透著無邪與嬌憨。
連阿顧也最喜歡她這雙眼睛,說:對著這雙眼睛,總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她也知道,那是她纏得太緊了,阿顧臉上的無奈。
怕是楊太后,最不喜歡她這雙眼睛了,甫一見面,就說出了嫌棄的話來。
「……你沒忘記就好。」
楊太后先開了口,自己端起了茶碗,「喝茶。」
張嬰看了眼几案上的茶果,搖了搖頭,「我不渴,我這次來……」
「怎麼?我宮裡的東西,你都不敢動了。」
張嬰被打斷了話,一時沒有回話,也沒有伸手去碰桌上的茶碗。
又聽楊太后道:「放心,真是茶,我這次什麼都沒放,以後也再不會加料了。」
「真加了料,我不捨得你受罪,受罪的還是我。」
這話一出,不僅張嬰變了臉,作為旁觀者的張曦,也驚掉了下巴,她好像聽到什麼了不得的話。
原來,她調戲阿顧的話,都從楊太后這裡學的,眼前楊太后,哪還有她一直以為的端莊謹肅。
但見楊太后直接起了榻,端著茶碗走過來,蹲下身,把自己的那碗茶,遞到張嬰面前,「要不你喝我這碗,我剛喝了一口,你總該放心了。」
「珍娘,你別鬧了行不行?讓人看到像什麼樣子?」
張嬰輕喝了一聲,轉開臉語氣極為生硬,「你現在是大魏宮中的太后,皇帝之母,已不是姑奈山中一介樵夫之女。」
「五郎,你的性子一直沒變呀,這世上,就你最正經。」
楊太后略帶嘲諷道,說著重重地放下茶碗,伸手直接從張嬰懷裡搶走張曦,「你是大家子,但我不是呀,我就是一介樵夫之女,當年要不是在姑奈山中清江寺里遇上你,或許我這輩子都不會出姑奈山。」
「那年我第一回下山的時候,看到太守嫁女,燈光與焰火,照亮了整個東武城,我那時候就在想呀,我怎麼就沒一個做太守的阿耶?我的阿耶,為什麼只是姑奈山中一名樵夫?」
「我們既能相遇,為什麼就不能在一起?」
「士庶之別,有如天壤,這是張家僕從,來我家裡說的一句話,當然,他們帶來不少絹帛與粟米,對我家來說,真的是一筆大財富。」
「可是嬰郎,我不喜歡呀,再華麗的絹帛,再好看的衣裳,都不及你送我的那件妃色羅裙,你送我衣裳的那天,我是真的歡喜,那以後,哪怕有再多再美的新衣裳,都趕不上那時的歡喜。」
「清江水流,妃色傾城。」
「我記得你說過的話,記得清江寺中,你教我認字,教我寫字讀書,我都記著,難道你真的全忘了?」
張嬰的臉色,隨著楊太后的話,由一開始的黑,轉為紅,最後變為煞白,甚至沒再要去搶回楊太后懷裡的女兒,望著楊太后目光,神情複雜,又夾帶了絲絲欠疚,語氣緩和,「珍娘,人要往前看,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你如今很好,好好輔佐聖上治理天下,就像我曾和你說過的那些歷史上有名的女子一樣,將來史書留名足以稱後世。」
「你當時和我說那些女子時,可沒料到我會做太后,何況,我不在乎史書留名,我只是不想當寡婦。」楊太后說這話時,眼睛明晃晃地盯著張嬰。
自是沒錯過張嬰明顯噎住的神情。
待在楊太后懷裡的張曦,整個人幾乎處於神遊狀態,以前她沒發現楊太後有這麼多話,她心中的疑問,猜測的真相,進一趟宮,都霍然解開了。
竟真是阿耶欠的情債。
此刻,張曦心中,對阿耶不由升起幾分遷怒。
「……阿眸才三個月,給七公主做玩伴不合適,你收回那道聖旨吧。」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我今日把話挑明,我讓阿眸進宮,只是為了讓你有個時常進宮的理由,你放心好了,我才不捨得,我們的清妃,去給那隻病貓做玩伴。」
楊太后說到這,不管張嬰是怎麼想,低頭逗弄著懷裡的張曦,「是不是呀,清妃。」
張曦知道她該回應,討得楊太后的喜歡,憑著張臉,或許又能像上一輩換一個公主的名號,橫行宮內外。
可此刻,被巨大的真相給震住,她實在提不起精神,整個人焉焉的。
「阿眸這是怎麼了?」張嬰注意到楊太后懷裡耷拉著臉的小女,忙地了起身,滿臉關心。
「是不是要睡覺了?」楊太后自己沒怎麼帶過孩子。
「不會,這丫頭白天精神一向好。」
「我讓人去請御醫過來瞧瞧。」
瞧著楊太后真要叫人去請御醫,張曦只能讓自己活潑起來,先是咧嘴一笑,然後伸著肉乎乎的手,咿咿啞啞地指著外面。
她不想待在這屋子了。
「估計是餓了,讓乳母抱下去餵奶。」張嬰說話時,想伸手接過女兒。
張曦頭一回,不想讓阿耶抱,遂轉開了頭趴在楊太后懷裡,誰知這一無意識的舉動,卻讓楊太后很高興,「我就覺得,這孩子和我親,我讓欽天監挑個好日子,我正式認清妃做義女。」
「不行。」張嬰想也沒想就否定掉,要是真認了義女,阿華還不知會怎麼和他鬧。
楊太后自嘲道:「也對,我一介庶族寒門女,哪配給士族小娘子做義母。」
「我不是這個意思。」張嬰少不得辯解。
「那你是什麼意思?」
楊太后臉上已染上一層寒意,「張五郎,你不要逼我。從前因身份地位之差別,失去的一切,如今我要憑著身份地位,全部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