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驟然爆發
當張曦眼睛能正常視物時,他們的行程,也抵達到了洛京。
用阿娘的話說,終於能趕上在洛京過冬至了。
她也終於看清了阿娘的模樣,看清了大姐的模樣,可以這麼說,大姐和大兄,都長得像阿娘。
阿娘的容貌,比之當年大兄珍藏的那副美人圖,要更添幾分神韻。
目若剪瞳,似一汪盈盈秋水,清亮靈動,臉似鵝蛋,飽滿豐潤,五官精緻明麗,顧盼垂首間,攪動無盡風華,美不勝收。
對阿娘是好奇。
對阿耶,張曦更多是親近之情,是孺慕之思。
所以,阿耶的一切,張曦都非常留心,第一眼見到阿耶時,除了激動之外,她首先震驚於:阿耶的滿頭青絲。
這一頭青絲,至少讓阿耶看起來,整個人年輕了十歲。
在張曦記憶里,哪怕阿耶姿容俊美,風華冠洛京,更有洛京美大叔的稱號,也掩飾不了阿耶的滿頭白髮。
所以,又稱白髮尚書,或是白髮張郎。
那一年,或者說,這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使得阿娘死了,阿姐沒了,阿耶盛年白髮生,阿兄一身戾氣,失了少年人的意氣。
隨著回到洛京,隨著忌日的步步逼近。
張曦越發害怕起來,而且,她還是一個不足三個月的奶娃娃,什麼都做不了,這種無力感,令人感受到,平生未有之絕望。
哪怕之前的毒酒,也沒有這般絕望。
因為,她明白,至少她的死,能換來阿顧的生,能不連累顧雲卿。
可如今,她明明知道有事情要發生,卻什麼也做不了?
張府位於洛水南岸的和惠坊,是張氏當年在京中的舊宅,進城那日,張曦仔細看了一眼,府邸的位置,還是她熟悉的那個位置。
一直未變。
哪怕後來,阿耶權勢滔天,也沒有搬去東城官員所住的里坊。
直接把張府擴建成尚書府,佔領了整個和惠坊。
當年府邸巍峨華麗,卻是一座空府邸,大兄是長年不歸家,她常年住宮裡,阿耶常駐於官衙。
冬月二十三,冬至節。
和惠坊有許多在京的張氏族人,紛紛上門道賀。
阿耶的官職也下來了,給事黃門侍郎,掌管侍奉皇帝起居,負有諫諍之責,兼收納尚書奏章,並有駁回詔令之權。
眼下皇帝年幼,楊太後於年初放逐先帝元后李庶人於瑤光寺。
又聯合輔政大臣尚書令、護軍將軍、彭城王宇文浩,殺掉鎮南大將軍、侍中李澄,接連廢掉吏部尚書鄧修,太尉公、齊王宇文任。
然後,以皇帝生母的身份,臨朝稱制。
這一點上,張曦不得不佩服楊太后,她出身寒門,以一介宮人之身,走到權力中心,臨朝稱制長達二十餘年。
在張曦記憶中,皇帝宇文贊,別說現在還是個孩子,哪怕他年近三十,在太後面前,依舊唯唯喏喏,連說話都不敢大聲。
冬至日的家宴,很是熱鬧。
至少,張曦一輩子都沒有在這座府里,見到這份熱鬧。躺在傅姆懷裡,看著阿娘、阿耶、阿姐、阿兄的笑臉,鮮活亮麗。
印刻在腦海中,久久不能褪卻。
她彷彿覺得,她是真的重新活過來了。
她那一輩子,有一半的時間,是待在大魏宮裡,連出嫁也是從光華殿嫁入從善坊顧家,而宮裡除了她和楊昭訓倆人,幾乎沒有人敢大聲說話,大聲笑。
楊昭訓是楊太后最小的內侄女,比她大一歲,倆人一直是死對頭,從小斗到大。
在楊太後跟前,也沒有迴避。
每回吵得楊太後頭痛,氣極后,會把她們倆扔出宮幾天,只是回宮后,倆人又照舊,沒有絲毫收斂,從來互不相讓。
所以,楊太后準備給她們倆的東西,從來都是雙份。
而且是一模一樣,免得她們倆爭吵。
隨著日子的步步逼近,張曦除了晚上,白天都不敢睡覺,連瞌睡都不敢,一旦阿娘離開她的視線,她就開始不安,開始鬧騰。
直到傅姆抱著她到阿娘身側,看見阿娘沒事,她才停歇,不哭不鬧。
「這孩子最近是怎麼了?」
「大約是已經知道認娘了,見不到親娘就著急。」傅姆奉承著笑回道,把孩子遞給伸手過來的夫人華氏手中。
為了不拆傅姆的台。
一到娘親懷裡,張曦就各種樂呵呵,也不顧自己有牙沒牙,趴在娘親懷裡不撒手。
華氏自然也看出女兒的親近,心中也歡喜不已。
她前段時間,私底下還和阿郎抱怨,幼女不親近她,反而與他這個阿耶更親近,阿郎為此笑話她:說她胡亂吃醋,也不看看阿眸還小,哪有兒女不親娘的。
「阿眸今晚別走了,跟阿娘一起睡。」
一聽這話,張曦想也沒有想就樂呵呵地點頭,這也是她的目的之一。
只是沒料到,會嚇到娘親。
華氏驚愕了一下,卻只片刻就醒神,緊緊抱著她親了親她的臉蛋,「就你精乖,難怪你阿耶說你人小鬼大,還真什麼都知道。」
臘八那日,阿耶正常上朝,阿兄阿姐正常請安,阿娘正常理著家中庶務。
唯有張曦一人,整個人綳著精神頭,不敢有絲毫放鬆。
然而,這種狀態,持續到天黑,家中也沒有任何異動,中午一家子,還和和氣氣地喝了一頓臘八粥,一起過臘八節。
這種極度緊張一整天下來,令張曦整個人身心疲憊,眼睛到後面都睜不開了,可她不敢閉眼。
「阿眸是不是困了?」華氏看著一直打著哈欠的女兒,遣退了僕從,哄著女兒睡覺,也不知怎麼回事,今日自早上起,女兒一直巴著她不鬆手,連傅姆都不讓抱一下。
張曦終竟沒能抵抗住娘親的催眠曲。
在悠悠的哼調聲中,不知不覺昏昏睡去。
再睜開眼時,明亮的燈火,讓張曦打了個寒顫,直到見著娘親,才舒了一口大氣,卻又立即驚呆住了。
阿娘鐵青著一張臉,怒目橫視著阿耶。
阿耶臉上有兩條長長的,用指甲劃開來的血痕,觸目驚心,一看就知是何人所為,張曦沒想到,一直嬌俏的娘親如此剽悍。
「潑婦,你這潑婦……」張嬰氣得頭頂冒煙,卻說不出別的話來。
「我是潑婦,總比你不要臉強,總比她那個盪*婦強,你渾身上下,她不就看上你這張臉嘛,反正你也不要了,我今日就毀了你這張臉,我的榻側,可容不得旁人。」
華氏先還強撐著逞凶,說到後面卻是直接跌坐在榻上哭了起來,「她一個寡婦,就這麼喜歡搶別人夫婿,你也就往跟前湊,一對兒奸*夫****,你們想鰥寡湊成一堆,也等我死了再說,我還沒死了,你們就滾到一塊兒去了。」
「我告訴你張嬰,惹急了我,我橫下心,帶著幾個孩子一塊兒死。」